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闲闲调开了,“你觉得朕有这闲情来哄你么?”颐行立时眉花眼笑,说自然不会的,“万岁爷是金口玉言,怎么能来哄奴才呢。既这么,那就一言为定,等您踅摸着了好东西,记着送到永寿宫来,等太后万寿节那天,我好借您的东风挣脸。”说完冲他肃了肃,“万岁爷政务如山,那我就不叨扰您啦,这就回永寿宫去,等您的好信儿。”她就那么走了,皇帝看了看桌上的茄子,又想想刚才应准她的话,发现自己真是亏到姥姥家去了。朝外望一眼,天上下着蒙蒙细雨,从南窗斜看出去,映着赤红的抱柱,能看出雨丝的走势。怀恩将人送到廊庑下,含珍打起伞,主仆两个相携着走进了烟雨迷蒙的世界。红墙、黄伞、美人,倒像一副精美的仕女画。皇帝叹着气,捏起那只茄子,收进了炕桌的抽屉里。门外脚步声传来,怀恩打起门帘进了暖阁,呵腰道:“万岁爷,奴才想起上年回部敬献了一座白玉仙山,料子好,雕工寓意也好,拿来给皇太后做寿礼正合适。”皇帝沉吟了下,觉得不妥,“纯嫔穷得底儿掉,太值钱的东西不像她的手笔。还是上库里找找去吧,让她自己挑……”怀恩道:“纯嫔娘娘这会儿上慈宁宫花园去了,那奴才把她追回来?”皇帝一听,心道好啊,把难题扔给了他,自个儿上御花园捞蛤蟆去了。气恼之下站起身说不必,“朕倒要看看,她是如何玩儿得不顾身份体统的。”说罢一拂袍角,追出了养心殿。(纯嫔,你是有意埋汰朕吗?)大雨已过,天上飘着毛毛细雨,是捞蛤蟆骨朵最好的时候。老姑奶奶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早上临出门就吩咐了高阳,让他预备一口大缸,里头蓄满水,她要养那些零碎小东西用的。另吩咐银朱做个网兜子,先上慈宁宫花园等着她。从养心殿出来,一路直奔隆宗门,穿过造办处后门再往西,就是慈宁宫花园。早前做宫女做答应的时候,是没有闲情上这个花园来溜达的,如今进了揽胜门,就见前头郁郁葱葱满是翠柏,那临溪亭是临池的水榭,只要蹲在平台上,随手就能够着水面。颐行和含珍一进园子,就见银朱拄着长柄的网兜,站在亭子前的廊檐下,那眼观六路的样子,活像个凯旋的将军。忽然发现她们来了,用力挥了挥手,“主儿快来,这儿有好些呐。”颐行拽着含珍快步过去,登上平台一看,蛤蟆骨朵是不少,一团团在水面上旋转,就着深蓝的池水,像零星分布的黑色漩涡。可惜离得远,就算探手去够,也未必够得着。不过这满池荷花倒真是漂亮,这样微雨的时候,花叶在水面上轻颤,恍惚让她回到了江南时候,尚府后园子就有个六七亩的荷塘,每年夏天她都在荷塘边上消磨,荷花荷叶占据了她大半的少年时光。老姑奶奶忽然有了赋诗的情趣,撑着腰清了清嗓子,“山中不闻管弦音,静听雨落竹叶声。”结果招来银朱的质疑,“主儿,这里没有山,也没有竹子。”颐行咂了下嘴,“我说的就是个意境,意境懂不懂?”银朱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朝北一看,“那儿有好些殿宇,主儿先上那儿逛逛去?”含珍到底是宫里老人儿,对这慈宁宫花园一应也都熟悉,哦了声道:“那是咸若馆,是太后和太妃们礼佛的地方。主儿还没逛过那里,奴才陪您过去瞧瞧?”反正那些蛤蟆骨朵离得远,一时半会儿还捞不着,进了花园不到处逛逛白来了一场,颐行便携着含珍和银朱,一块儿往佛殿方向去了。其实宫里头建筑都差不多,只是屋顶分高低等级,形制不大一样。咸若馆有正殿五间,进门便见一尊巨大的文殊菩萨像,三面墙上高悬着通连式的金漆毗庐帽梯级大佛龛,每个佛龛中又有小佛一座,自上向下俯视着,乍见像走进了佛国,果真比宝华殿里更加考究堂皇。因是专属太后太妃礼佛,颐行进香逾制,便每尊大佛前合什参拜了一番。从咸若馆出来,两侧有东西配楼,漫步在其间,倒真有置身佛寺的庄严气象。“其实宫里后妃们都怪可怜的。”颐行从正殿前的台阶上下来,喃喃说,“一辈子困在这深宫里,没有皇上宠爱,大多也无儿无女……”正说着,不经意抬头一看,远远见临溪亭前站着两个人,那个高个儿的正挥舞着她们的网兜,在水里划拉。颐行充分发挥了十丈之外能辨男女的眼力,看出那人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