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芍恨之入骨,景晏却拿命去保的人。马车停下,我跟着这阉人在宫中甬道行走,途中,还遇到了景晏。他应该也刚见过皇帝,见我过来,他并不意外。碍着有人,我们说不上一句话,擦身而过,只有匆匆一眼。我却忽然想起他那一句:元元,本王是将后背露给了你。公公将我送到地方就关门离开,我伏地行礼,他不叫起,我不敢动弹。「你当知道,以你这卑贱的身份,是不配与朕相见的。」与景晏不同,他的语气中只有不加掩饰的冷与恶。我伏低,攥紧了拳头:「臣妾惶恐。」「那你可知,朕为何要见你?」是不是他们景家的人都如此喜欢打哑谜?「皇上恕罪,臣妾不知。」「你是不知,还是不敢说?」我咬着牙不说话,过了半天,听他叫我抬起头来。他反反复复打量着我,轻哧一声:「不过是蒲柳之姿,小九是中邪了。」我还是低眉顺目,一字不说。「也对,他那母妃就是个婢子出身,朕听说,你起初也是个通房?」这话里的不屑与鄙夷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是。臣妾出身卑贱,能有今天,实属幸甚。」「是小九垂怜你。」他说。「是皇恩浩荡。」我道。「哦?还怪会说话的。」他把玩着桌上的茶杯,轻轻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瓷器声,「看你那天那样没有规矩,朕还以为,你是个泼妇呢。」「回皇上,王爷至今还未迎娶晚芍郡主,皇上当知道,王爷是不喜欢泼妇的。」我用余光看见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笑了。「你疯了?」「皇上,臣妾进来时,这屋里就没有别人,臣妾斗胆,擅自揣测,皇上是想听些平时听不见的。」我的指甲狠狠地抠进肉里,牙齿几乎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你这妇人不要自作聪明。」我已被他圈入绝境,唯有置之死地,方能后生。「皇上,臣妾有一句话,明知冒犯,却不得不问。」他沉吟片刻,不再仰坐在椅子上,而是拄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轻声问:「皇上,这秀丽江山,究竟是姓景,还是姓莫?」「放肆!」白瓷茶杯朝我砸来,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皇上,」事到如今,我已没有别的路可走,「这大好河山,风光霁月,究竟姓什么?」空荡的屋子里响起浅浅的脚步声,他缓缓向我走了下来,停在我的面前,不怒不笑,只是阴恻恻地看着我。「朕现在倒有些明白,景晏喜欢你什么。」他缓缓地绕着我踱步,像豹子审视闯入自己领地的羚羊。「好,朕给你机会,你还想说什么?」我强压下心中恐惧,两眼紧紧盯着地面,继续说:「这江山要想姓景,不姓莫,要靠九王爷,只有他拿住了晚芍郡主,才能借此拿住莫侯。」他冷漠地发出一声哂笑,又问:「那你呢?说到底,你能给朕什么?」「这江山姓景,却不能是景晏的景,皇上。」「就凭你,能保他不反?」「臣妾必将为大业,身死万次而不辞。」他不置可否,慢悠悠地走回了桌案前坐下:「你叫什么来着?」「回皇上,臣妾叫元元。」「元元,说了半天的别人,你想要什么?」「臣妾要人,皇上。」我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臣妾在这世上,就这么一个人,臣妾就要这个人。」他不接茬,执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问我:「可识得字?」我抬头一看,心却往下一沉,缓缓念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可知,还有下一句?」我调整呼吸,伏下身子:「圣、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是无所谓仁慈的,百姓苍生,只如盛大祭祀中丰盛的祭品,生死离别,都是宿命。更何况他并不是圣人,他是皇帝。「皇上,」我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嘴唇,低声说,「真的要杀,等扳倒莫侯,再杀他不迟。」出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景晏在下头等我。此刻我人有些脱力,脑子也有点犯晕,要不是景晏眼疾手快来接我,我差点滚下石阶去。「没事了,元元。」他还是像摸猫儿一样摸摸我,轻轻说,「元元不怕。」我拉低他的身子,在他耳边说悄悄话:「王爷,那皇帝真吓人,我现在瞧着您,竟觉得好面善。」他看我还有心开玩笑,紧蹙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也对我笑:「元元出息了,本王还怕你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