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帐里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北面朝廷四分五裂,天家父子相残,士族争相南渡,正是……咳咳咳……北伐良机。只是国库空虚,人心不齐,不得急于求成。仓促之间举兵北伐,不如,咳咳……不去。”
身边有人不以为然,“当初第一次北伐时,准备了不过三个月,荀令君便一举拿下了豫州青州。荀令君自己功成名就了,第二次北伐当前,怎么就劝人不要急于求成了?不好罢。”
怀里小孩子的挣扎越发剧烈起来。
“我要回宫,嬢嬢,”檀奴扭动着喊,“我要回宫!我是皇帝,不要看北伧鬼[1]!”
她的心里发沉,重重斥责了一声,“檀奴!不得乱说话!”
被斥责的小皇帝哭闹起来。
帐子里又咳嗽了几声,“臣久卧病,恐病气传染了圣上龙体和太后凤体,不敢久留圣驾。”
朝臣陆续离去,官邸探病的一行匆匆结束。
她哄好了小皇帝,交付给乳母,乘坐步辇离开之前,回身问了最后一句:
“北边内乱,二次北伐时机正好,当真不可行?你坚辞不肯领兵,总不会是‘身在南朝,心系北朝’之类的狗屁原因?你我当面直说吧。你是担忧朝廷不能筹措粮草军械?还是不放心本宫?”
帐子里的咳嗽声中断了片刻,被强压下去了。
病中低哑的嗓音依旧平缓从容。“好,那就当面直说。你和朝廷,我都不放心。”
“我若领兵二次北伐,粮草军械必定断绝,北伐必败,因此我决不能领兵。但朝廷的人心也确实不齐。换人领兵也是同样下场。我如果是你,就会拒绝北伐,静待时机。北朝元氏宗室个个虎狼野心,让他们内斗去。你可坐收渔翁之利。”
梦里的她嘲讽地弯了弯唇角。
“是我坐收渔翁之利,还是荀令君坐收渔翁之利?你一病就是整年,病中也不耽误你整治对手。上个月被你整治死的宗室亲王至今寻不到地方下葬。荀令君今日怎么突然对我推心置腹起来了?我不安心。”
帐子里低低咳喘着,笑叹了几声。
“难得单独见面,好,今日就当面实说。你要和我斗,我便陪你斗,你要我陪你过夜,我便陪你过夜。你心里恨我,过夜第二日又要埋伏杀我,这些都过去了。但最近我似乎不大好了。”
“朝汐,你我纠缠了一辈子,够了。应下我最后的心愿。我思念故土,身故之后,将我尸骨送归豫州安葬。”
“又来了,荀令君。本宫瞧不得你三番两次借病说事的模样。你我既入了南朝,纠缠至死方休,我是注定要陪葬皇陵的了,你还想归葬北地?先帝陵墓里给你也留块地,你这先帝器重的一代名臣,和我一起在南地安心陪葬皇陵罢。”
拂袖离开之前,身后传来一声喟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