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里的水从热到温,小女婢在门外砰砰地敲门。
“九娘,可要续些热水?热水放在屋外了,可要奴拎进来?”
阮朝汐从水里抬起湿漉漉的手,遮住了自己的眉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水尚热,不必了。”
今天去了一场桃林,仿佛有冥冥之力拨动乾坤,处处遭逢意外混乱。假冒的身份被宣城王戳破,路边拦车的傅阿池,母女相认……
门外又被人轻轻地敲了敲。
节奏平缓地叩了三叩,这回绝不是小女婢。阮朝汐本能地往门方向看去。
“阿般。”熟悉的嗓音隔着门和缓道,“陆适之和李奕臣来寻我了。今日之事我已知晓,境况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急迫。你慢慢沐浴,我在院里等你。”
阮朝汐低低地应了声,“嗯。”
天色已经黑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未停,雨声敲打在窗棂。
屏风里点亮了一盏照明的小油灯,就搁在地上。她在室内擦洗沐浴,乌发蜿蜒浮在水面上,水声时不时地响起,在门窗紧闭的室内回声响亮,回音也带了催促之意,她加快清洗长发。
淋浴木桶放在三间朝南青瓦大房的东次间。刺绣屏风围拢着木桶,她脱下的衣裳挂在屏风上面。
出去的那身衣裳从里到外湿透了,挂在屏风上,连山水刺绣屏风的白绢面都浸湿了,隐隐约约现出屋外点亮的灯火。
窗外细密的雨声里,可以听到清晰的脚步声。木屐踩着庭院里铺的青砖石,避开她洗沐的东间,缓步行去西边院墙,又行回蔷薇花架。
他的脚步向来从容,是她往日里听惯了的。小时候听到这样的脚步声令她安心。长大后他对她的态度大变,那段时间他的脚步声令她焦心。
如今呢?
他们既不是夫妻,又不是兄妹。她也难说清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耳听着窗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她只知道,她遭逢了意外,他赶来抚慰她。
人生处处惊涛骇浪,看似寻常的日子会生出巨变,猝不及防间颠覆之前的人生。看似安逸的京城转眼露出狰狞面目,或许即刻就要离开。
倒是门外听惯了的脚步声,历经风雨,稳若磐石。
手里动作不停地洗沐着长发,湿漉漉的长睫眨了下,湿意混合着水汽,她仰着脸抬手抹去了。
惦念了十六年的阿娘,原来不是她阿娘。
虽然不是她生身母亲,但有多年养育之恩。放在心头敬爱的亲人,如何能轻易抹去痕迹。
如何能如她母亲口中所说,把她喊了十六年的阿娘,看做一个失责无能,未能完成主人嘱托的女婢!
哗啦一声,她从温水里起身,拢着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擦拭了几下,扔下巾帕,指尖勾扯扯住旁边木架上的衣裙。
窗外的脚步声正好在这时从西边转回来,清脆的木屐声响逐渐靠近东边,阮朝汐抓着白底粉荷的抱腹,掂起细带,在脖颈间交错扎好,贴身的抱腹穿裹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