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齐齐一怔。
陆适之嘀咕着,“前院幕僚众多,把守坞壁正门的部曲们不见得都熟悉,随便弄一个摹写倒是不碍事。但郎君亲笔题写的批复怎么办。守门部曲们见多了郎君的字,真的假的一眼便认出了。”
阮朝汐斩钉截铁说,“摹写幕僚的字迹反倒更难些。至于他的字迹,我在书房里见多了,可以摹写。”
陆适之不敢独自决断,说要回去和姜芝商量。
窗下的两个少年猫儿似的溜走了,丝毫未惊动值守部曲。
阮朝汐目送他们背影远去,走脱并非毫无希望,笼罩心头的阴霾散去八分,轻手轻脚躺回卧床。
今晚熬夜等窗下猫儿,早已困倦不堪,室内很快响起了清浅悠长的呼吸声。
平稳的呼吸声渐渐乱了。
她笔直坠入黑暗的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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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般,你需知道。这世间处处危厄,少甘而多苦,人人追逐蜜糖,躲避苦厄。”清冽如冷泉的嗓音在耳边悠悠响起。
“你生来殊色,这是上天给你独有的厚待。倾倒众生的绝色容颜,足以令世间众多苦厄都远离你身侧,天降甘霖在你一人肩上。只要你想,你所到之处,甘泉涌现,步步生莲。——何必弃甘而逐苦呢。”
阮朝汐在睡梦里不安地蹙了眉。梦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那是人陷入极度焦灼不安的情绪时才发出的嗓音。喑哑气声,几乎听不清。
“人人逐甘而避苦,谁又喜欢逐苦。但我阮阿般能活到今日,靠的从来都不是老天给的这张脸。”
“杨先生以‘耳目聪敏有辩才’的殊才将我选入云间坞。我不肯签身契,郎君怜惜我孤苦,允了我自由身,收容我在坞壁,和其他童子在东苑进学,又通过西苑试炼,学艺大成。宗族蒙难,我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娟娘子说我这样的,不再是寻常的西苑小娘子,而是堂堂正正的荀氏家臣。”
“我愿以所学回报坞壁的供养,回报郎君收留的恩情。为何现在又换了一番说辞?把我过去两千个日夜寒暑的苦学一笔抹去,改而告诉我,本领不重要,我如何想也不重要,不顾我的自由身,逼迫我靠着天生的一张脸去献媚别人?”
那道清冽的嗓音轻叹了声。
“你十六了,阿般。随我从中原南渡江左,见识了世间众多险恶,怎的还能如此天真。”
“天生殊色,譬如怀璧行走于闹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既无自保之力,所谓自由身,于你是奢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