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轮到费萧。他把身份证和钱递过去,说:“g490,到京市,今天的。”那阿姨“哎”了一声答应,手上的动作很麻利。她对费萧善意地笑了下,费萧也以一个笑容回应她。这时候他发现阿姨笑起来的样子很像迟婆,当然他从未见迟婆穿过这种职业化的白衬衫和西装裤。迟婆是那样爱笑的一个人,以至于她的笑容可以掩盖掉许多东西。费萧想他早该知道的。从迟婆难以抑制的咳嗽开始,从迟婆突如其来的住院开始,从那次去看望迟婆时阿姨轻描淡写的“一点小病”和迟婆温柔的叹息声开始。回溯起来其实并不缺乏征兆,他也并不是不曾怀疑,但他始终在逃避着最坏的那种可能性,把善意的谎言照单全收。因为他无能为力。如果,他想,如果一切都在最好的那条轨道上前进就好了,哪怕这条轨道是大家想象出来的。“好了。”费萧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费萧将票和身份证揣进口袋,向安检口走去。他背着包走到候车区时,白色的高铁刚刚驶来。顺着寒风呼啸的方向。车程很短。在车上,他发消息给迟婆的家人,说他是泳队的费萧,想要去看看她。然后他紧紧握着手机、抱着书包看无数的景色从窗外掠过,楼宇、田野和坟墓。他等着手机振动的那一下,等啊等,可中间的响动全是app在提醒他今天有什么体育新闻、娱乐花边。一直到下车后坐上公交,他才得到回复,说晚上六点是探视时间,他可以来。费萧是害怕医院的。小时候是因为怕打针吊水——也不知道国内的医院为什么那么爱给小孩打吊瓶,而现在的恐惧来自那一晚短暂的住院经历,那个奶奶在深夜发出的尖叫声让人窒息。他很难接受这样近距离地目睹这个处所将人的生老病死全都无情地揉捏在一块儿,像对待一盒作为玩具的橡皮泥。迟婆住在京市人民医院。费萧在网上查了,这里的肿瘤科是省内最棒的。他却宽不下心来。傍晚,阳光早早地偃旗息鼓,世界昏昏沉沉。费萧快步往住院区走,正好有上面放了担架的推车推着一个人匆匆地往前去。他忍不住瞥了一眼,人身上盖着白单子,露出半边脸,看不出是死是活。他的心又被揪住了。越往深处走,来苏水的气息越来越浓,眼前也出现越来越多的白色。阿姨给的地址在四楼。客用电梯坏了,只剩下医用的,他只得一层又一层地爬上去。室内空调温度开的很高,费萧很快出汗了,他把围巾帽子什么的团成一团攥在左手里。在护士台附近,他再次见到迟婆的大女儿。她把灰色的大衣搭在手臂上,毛衣也是灰色的,只是颜色稍微浅一些。那阿姨对他还有印象,走过来,对他轻轻笑了下。“来啦。”费萧看到一张写满疲惫的脸。阿姨的衣着发型都十分得体,只是眼眶微微发红。她说话的声音压的很轻,非常嘶哑,可能在医院消磨的这些日子已经耗光了她的力气,这种无力反而让她开始释放莫大的善意。“她现在病的重,有时候糊涂,不记得人,还爱乱说话,你别介意,”阿姨轻声说,“你们泳队的人还记得来看她,我们都很高兴。但病人比较脆弱,我们稍微呆两三分钟就好,多说些好听的。”费萧点点头答应:“好。”阿姨伸手推开病房的门,跟在费萧身后进去,就站在门口,示意费萧可以到病床前,她就先不过去了。一间病房内有三张病床,彼此间用白色的帘子隔住。离门最近的那张床上,躺的就是迟婆。屋里消毒水、药物、卫生间夹杂的味道让费萧一时间有些头晕。他还是走了进去,一直到迟婆的床边。她微微闭着眼睛,睫毛还在颤动,应该还没真睡着。迟婆瘦了,她的面颊开始向内凹陷。她的手臂很细,但扎在上面的针却很粗。让人不忍。费萧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想转过去寻求阿姨的帮助,但还是止住了,在床头蹲下身子,轻轻唤了一声:“迟婆。”“迟婆?”迟婆睁开眼睛。费萧很敏锐地注意到,她眼里闪过了一线亮光。迟婆还认得他。还认得他啊。迟婆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干枯如柴的手指牢牢握住费萧的胳膊。“别,这还扎着针呢,您别碰着。”费萧小声说,按住她的手。“阿萧啊……”“我信你,你是个好孩子,不是坏孩子,不是……”费萧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