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以前常常说我,五味不分,做什么药师,应该去学制毒。他说,他要是费了老大劲儿才救回来十个人,吃了我做的饭,就可以毒死九个……”这话说的实在有趣,青年的表情又可爱得紧,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安慰什么,又似乎实在太过违心,沉吟半响,最后只得默默又往那人碗里夹了些菜。不想,抬头却见那人眼眶红了。他有些慌神,以为自己伤了人家自尊心,不知如何是好。那人却看着他发怔,喃喃地说。“你……你刚才笑了……”他一愣。青年像是自言自语,“好几个月了,我第一次看见你笑……”甜美的梦境像是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痕。有一瞬间楚恕之在梦境里产生了些许疑惑的抽离感,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处何处,对面的人的样子也再次模糊不清起来。他努力辨认着,看见青年垂下眼,手攥紧了筷子,又松开,神色复杂,完全不见了平日里那种稚气与单纯。然后青年半晌没有言语,久到楚恕之的意识已经不可抵挡的越发朦胧,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开口了。那声音也难辨清,像是十分轻柔,却压抑万分。青年说:“世上疑难杂症这么多,我本来就医术不精,笨手笨脚的,连救人外伤都勉勉强强。”“我救过一些人,更多的是没救回来的。每一次看着他们在我眼前咽气,我都伤心得要死了……”青年停了一会,似乎随着话语又将记忆里那些个痛苦的画面血淋淋地翻了出来,他闭了闭眼睛,接着说。“可是,那其实还不是最难的。你知道吗,我最怕的就是……就是,碰到连眼神里都透着死气的人。”听到这,梦里的他异常动摇起来。他想问,你在说什么,又似乎隐隐的知道,只是一直不愿去想。青年恍若未觉,轻柔的声音依旧在吐着残忍的话语:“那样的人,心已经死了,多少灵丹妙药也没有用了。”青年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带着一点期盼,许多哀求,和止不住的难过,说到最后声音都有点发颤。“一直以来,我都不敢问,你的心病……可还能医得好?”我的……心病……就像是正荡漾在波光中的美梦霎那间破碎,梦中的他一下子跌落在无边的黑暗,有什么遥远而深重的疼痛像潮水一般涌来,辨不清梦境与真实。鲜血,嘶喊,背叛,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爱人被斩于刀下,背负天下人的憎恶痛恨,无数冷眼与谩骂一齐向他袭来。弑君负主是你,通敌卖国是你,你害山河破碎,故土流离,你为何还能苟存于世!心底似乎关着一头绝望的猛兽,永远无法冲破牢笼。凶猛的利爪早已磨得血肉模糊,浑身发着抖将自己缩成一团,还嘶吼着拼命护着珍爱的宝物,其实怀中早已一无所有。我的心病可还能医得好?……哈,哈哈哈,心底的猛兽狂啸着,笑出了眼泪。他向着无边的黑暗下坠,那个柔和的身影站在远处有光的地方,大叫着他的名字向他伸出手,他却离他越来越远,最后,连带着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他的世界回归一片荒芜。你知道的呀,我心早已死了。三十三、“……楚……”“楚哥……楚哥……”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那么温和,那么安心,那是他一直想要追逐的光……楚恕之缓缓地睁了眼,头顶是酒店里明亮的白炽灯,窗外的阳光点点射进来。郭长城正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却担忧地摇晃着他。楚恕之恍惚地看着他的脸,梦中的记忆就像抽身而退的浪潮,又无可阻挡地从指缝流走,他一睁眼,就再也记不起梦里的场景,和那个人。可是从骨血深处泛滥开来的莫名疼痛却没有和远去的记忆一同消散。郭长城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噤了声,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楚哥你……”楚恕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一手湿润。楚恕之:“……”汽车行驶在西南郊区的公路上,城市的楼房在后视镜中渐渐远去。车上气氛有点沉默,两个人各怀心事。郭长城悄悄的观察着开着车的楚恕之,那人目不斜视盯着路面,没什么表情,和平常看起来无甚区别,但是郭长城能感觉到,今天的楚哥……身上十分低气压。昨天楚哥亲自下厨给他做了晚饭,他受宠若惊得不行,心情一直好到今天早上,直到他看见那人皱着眉困在了梦魇里。楚恕之双眼紧闭,额上满是细密的汗水,嘴里胡乱的嘟囔着什么。后来郭长城听出,乱语中似乎一直夹杂两个字,像是一个名字,他重复喊了好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