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他的伤口处缓缓崩裂,流出了黑色的脓血。或许称之为泥更恰当。黑色的泥落在地面,很快就将那块地面腐蚀得七七八八。云层被晕染,很快变黑。御景此时已解了阵法禁锢。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近了道:“陛下这般未免太过看不起我。”焜瑝抬眼看她。他原本凛然不可侵的面容塌了一半——是字面意义上的塌。他的身体如同溶解的岩块,正在缓慢低落。雪白的衣饰被翻开,里面黑色的内容物一点一点地腐蚀着他身下一大块地面。在崩解。御景随意地伸手捞了一把那泥浆。她的手掌像是被涂了一层隔膜。在触及泥浆时散发出微光。“这阵法本就是我让帝后设的。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大抵人皆是如此。得到后便会患得患失。被赋予守护天界的重任的那天,御景独自在九重天坐了很久。久到帝尊挺着大肚子来找她。“你在害怕?”她问。御景道:“这也是你说的……特别的体验吗?”帝尊将手搁在她的脑袋上。御景忽然觉得心里的犹豫散了一点。“什么样的体验?”帝尊问。御景把手放在心脏处。“这里,跳得很快。”“你不相信自己?”御景看着女子美艳的面容,忽地握紧了拳。“不相信。”她笃定道。仍存恐惧。帝尊一愣,她笑起来。“帮帮我。”御景请求道。帝后臭着脸被拉来,给她和她的剑设了一道阵法。“你若是自觉恶念丛生,便催动这阵法,自有景剑来罚你。若你连这等自省的觉悟都失却了,就叫心思清明之人来催动阵法,两者链接,景剑便会罚那恶念来处。”他说着,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真奇怪,他分明不用剑,却能说出让每个用剑者都信服的话来。“你不相信自己,可你总该相信自己的剑。”槐洲小心翼翼地看着帝尊与帝后离开,问御景:“尊上怎地不高兴?”御景抿了抿唇。她举起了那剑。“有些惶恐。”她喃喃道。“您是天界储君,有什么能让您害怕呢?”他这样问。御景想了许多,放在现实之中却不过一错眼的事。她笑睨着焜瑝,平静地看他痛苦。他颓然跪在地上,以双手支撑。那手却也在慢慢融化。他想要发出声音,却无可奈何。往日高居九天的天帝,就这样,被他自己亲手揭开了深埋于心的污泥。浊臭的、令人作呕的。他顺着被腐蚀的洞口向下流去。凌霄殿下刚好飘过一片不幸的云。浓稠的泥浆如同墨汁一般,霎时便将那云染得漆黑。五色祥云之中,那一片黑如此打眼。沉惜走到御景身边。她握住了御景的手,一语不发。御景借力站起身来,扫视了一眼殿中神君。从前便该知道的。这满座的仙人,已无一个熟悉面孔。就连从最初就跟着她的槐洲,也黑了心肠,一副陌生模样。“陛下……”御景挑了挑眉:“焜瑝他已——”她的声音有些喑哑。沉惜抓紧了御景的手。这少女模样的剑尊实在像一个旧日的魂魄,伶仃地站在这宝殿之上……无处容身。只有朝她微笑的样子仍旧鲜活。神君们的动作阻止了御景继续的动作。他们齐齐跪倒,山呼陛下。便是再蒙昧的人此刻也已明白他们的生杀大权握在谁的手上。御景忽然意识到,也没有什么人关注焜瑝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他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对于旁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主宰这天地。槐洲被人按下。如今焜瑝失势了,他们奉御景为新帝。如云一般、如海浪一般涌来,争相献媚。御景忽地笑了。她望了一圈,没见着辞玉。满座的神君,竟没一个看得比那尚在混沌之中的女仙明白。御景觉得无趣。她随手接过槐洲衣领,将人拖着、一手拉着沉惜便往外去。无人敢拦她。沉惜问:“不交代什么?”御景摇摇头。槐洲被大力撞出血来。云舟之中,沉惜眯起眼审视着这乖巧异常的乐神——却被人扣着脑袋凑近了。御景笑眯眯地问她:“沉惜你看他做什么?”沉惜于是看御景。小姑娘的脸上沾了一点黑泥。眼睛却明亮,闪动着光。与初见时似乎变了很多,却仿佛什么都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