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潜机仔细看着这张脸。何青青忽然心跳加速。各种溢美之词,她听得太多,已然有些厌倦和不耐。就算仙音门的弟子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地夸出花,她只淡淡一笑。但即使是一模一样的赞美,若从宋潜机口中说出来,她便很乐意再听一遍、十遍、一百遍。宋潜机,当然是不一样的。秋风吹过,满院白菊瑟瑟颤抖,少女满身环佩叮当乱响。何青青不敢呼吸,忘了眨眼,只觉得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漫长地好像永远等不到那人说话。其实宋潜机只看了短短一瞬间。他眨眼,眼眸像秋月下沉静温柔的湖水。然后他轻声开口:“很疼吧?”没有赞叹,没有惊艳,他语气如常,只问了三个字。何青青鼻尖一酸,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发誓永不再落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她胡乱抹去泪水,拼命摇头:“不疼,值得!”宋潜机叹气,提起瓷白的茶壶,给她续上一杯菊花茶:“有时候,眼下值得的事,未必永远值得。”何青青咽下哽咽,声音坚定,凄厉嘶哑:“我自己选的!我就要它值得!”“好好,莫哭了。”宋潜机拍拍她肩膀,“吃了吗?想吃点什么?”何青青忽双手捂脸,爆发濒死野兽般的嘶吼。她嚎啕大哭。……华微宗。主峰乾坤殿。今天本是个举宗欢庆的好日子——虚云掌门的掌上明珠,华微宗大小姐陈红烛,昨夜成功突破金丹境界。华微宗夜空生出异象,祥云笼罩,灿如锦霞。虚云的好心情没有持续过一天。因为那艘熟悉的七绝宝船,那个白衣少年孟河泽的到来。少年剑修送来一样很奇怪的礼物。不是法器、不是灵石。很多修士生于世家宗门,甚至没见过它、不认识它。整座乾坤殿气氛沉默,各长老、峰主一圈又一圈围着玉案,死死盯着敞开的礼盒。“这是什么?”“听那孟河泽说,这叫‘粟’,凡人食物,也就是谷子。”众人议论纷纷。“送谷子是什么意思?粟与‘簌’同音,常言道‘风动落花红簌簌’,簌有凋落飘零的意思,他不会是咒我们陨落吧?”“‘谷’与‘古’同音,难道是咒我们作古?好狠毒的后生!”虚云一拍玉案,震得盒中谷穗颤抖。他厉喝:“赵仁!你来说!”赵仁满头冷汗,竭尽全力将自己缩在云龙雕花柱后,听见点名,哭丧着脸磨蹭出列,终于现身人前:“回禀掌门,我看宋潜机他就是,就是送点秋收特产,没别的意思哈。”他在宋院井底受制于人,不得不以道心起了毒誓。后来回到宗门,如何敢说真话?只能竭尽全力隐瞒,说千渠郡一切如常。千渠是个贫瘠小地方,灵气和气运几经掠夺,近乎于无。宋潜机是个不招华微宗待见的小修士,若非必要,谁也不想提起他。“通宋”是重罪。当日听赵仁亲口说,华微宗的人自然放心,只等千渠郡这个泥沼拖垮宋潜机。谁知春去秋来,名为“宋潜机”的阴影再次当头压下,笼罩整个华微山。有人咒骂:“送特产?他有这般好心好意?这宋潜机,真是阴魂不散!”“哈,他这是记恨我们给他贫瘠千渠,送凡人俗物来示威了!”“区区一个炼气修士,不过有圣人撑腰,就敢打我华微宗的脸面!”虚云严厉的目光从赵仁脸上移开。赵仁如释重负,心中叫苦不迭。只听虚云道:“给他千渠郡时,冤仇已定,早晚有了结的一天。赵峰主,此事因你赵氏一脉而起,你有何话说?”赵太极振了振衣袖,伸手拿起谷穗打量:“老祖即将出关,此事我将禀告老祖。”“好!”虚云深吸一口气道,沉声道:“赵峰主和红烛留下,其他人先去罢。”众人行礼告退,鱼贯而出。赵仁跑得最快,一溜烟没了踪影。大殿中顷刻只剩三人,空荡寂静。赵太极笑道:“宋潜机可是宗门的敌人,他谁也不会放过。宗门不该助我一臂之力吗?”“我自有安排。”虚云淡淡道。虚云看向女儿,目光变得慈爱柔和。众人义愤填膺时,陈红烛始终沉默。自登闻大会结束后,她的话越来越少,腰间的鞭子已经收起,很久不用了。但在父亲眼中,这是女儿长大变乖巧、变懂事的标志。“红烛,你怎么看?”他问。陈红烛面无表情:“没有华微宗,便没有我,女儿晓得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