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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第1页)

文曲在武曲身后呆立了半晌,一抹红悄悄自耳根爬上了脸颊。分明比这更令人面红耳赤的事都做绝了,可如今,却怕起最寻常的甜蜜来。

外头武曲欢天喜地地把对联贴了,搓着手冲里头喊:“梓潼!梓潼!”

文曲披衣出来,隐隐觉着什么,扭头看向院里那棵老槐,那老槐颤颤巍巍地抖动着光秃秃的枝桠,文曲走上前,掌心覆着树干注入了仅有的一丝仙力,随后才走向大门。

可方至门外,便听了爆竹声中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那二位宦官有些面熟,领头的到了跟前一勒缰绳,深深看了二人一眼,拉长了音对武曲道:“听赏。”

二人齐齐跪了,听宦官传达口御后,武曲接了赏,这才站起来,目送二位宦官快马加鞭地离开。

角子、屠苏酒、云锦……还有那接连不断的爆竹声,狠狠掷在二人心上。仅有的片刻欢愉也被那马蹄声带进了冰冷的夜里,仿佛那本是他们偷来的。之前,文曲不敢问的,武曲不愿提的,都成了一阵冷风,呼号在二人之间,将咫尺之遥拉长成了天各一方。

那一晚,武曲紧紧拥着文曲,反反复复念着:“待回了天庭,我总有法子跳脱六道轮回,与你长相厮守……哪怕只剩了一缕魂魄,也总要回来这里等你……”

文曲应了声“好”,背对着武曲佯装睡去,可心却在火上烤着,烫得连胸膛都包裹不住,一同熔成了孤灯里烧着的油,燃尽于破晓之际。

自那日后,文曲再未见过武曲,只能遥遥望一眼那棵参天老槐,望它守着武曲,保他平安。

开春之际,仁宗赐婚,被收为义女的宫女魏氏红着眼跪在武曲跟前,她已有身孕,怀的是龙子,回宫中便唯有一个“死”字。仁宗深知,高墙困不住武曲,妻儿却可令他插翅难飞。

文曲眼见着武曲娶妻生子,却无能为力,他唯有等。

嘉祐元年,汴梁遭水灾,武曲举家迁至相国寺居于佛殿,举国哗然,仁宗不得不将武曲贬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离京出任陈州知州。文曲知武曲心思,赶往陈州相会。

天从未如此热过,暑气从地底下钻出来,烤得马掌发烫。

武曲的妻子魏氏识趣地带着吵闹的幼子退下,留一室寂静。武曲又戴了面具,却不是青铜鬼面,而只是随意找来的厚实的麻,裁成一块遮在脸上,像一整块人皮。可即便如此,也难掩掺着股中药味的酸败的恶臭。

坐在床边的文曲险些呕吐起来,却仍是颤抖着,要去揭那面具。

武曲一把拽住他的手,哑着嗓子道:“我时日无多。”

这一句,仿若晴空霹雳,打得文曲肝肠寸断。分明是长生不老的仙,此刻却惧怕起生离死别来。

“你莫多想,这不值什么,待回了天庭便能团聚,我不过先走一步。”

文曲回握着武曲酷暑里依旧冰冷的手,心也跟着凉了,仿佛天寒地冻里,看着武曲独自一人,踉跄着渐行渐远。

武曲又断断续续说了好些个宽慰的话,文曲却只怔怔望着,并未听进只字片语。他的眼前,梅花胜雪,暗香浮动,汴梁的雨水,却淹没了来时的路,将那一只折成飞鹅模样的“闹嚷嚷”,浸湿成了散开的金色的线,丝丝缕缕地缠在身上,再是飞升不得……

渐渐的,没了动静,文曲这才发现武曲说着说着,已是睡了过去。

文曲迟疑着凑近了,在他微弱的鼻息喷在脸上时,一颗悬着的心才跌回胸口,跃动着将堆积已久的酸涩推出了眼眶。

此刻,他方懂了情愁,懂了离恨,懂了生离死别的哀恸。他回握住武曲的手,直到他的体温灼伤了彼此的身子,烧穿了妙手回春的招牌。

宫里来的“神医”不住地摇头,任凭魏氏痛哭流涕地给他磕头。一日后,武曲迷迷糊糊地喊了几声“梓潼”,文曲抛下句“准备后事”便策马而去。

此时的武曲,面具早摘下了,那破了的毒疮,像极了一只只流着浓水的眼,一个挨着一个,挤得五官都没了轮廓。

武曲是丑时走的,他被追赠为中书令,赐谥“武襄”。文曲称病,未去吊丧,却听闻仁宗当真因此大病一场。

武曲走后的五年里,文曲鞠躬尽瘁地做他的贤臣,立朝刚毅,清正廉明。可每到武曲忌日,他都要去那物是人非的府邸上走一遭。门上贴的残败的对联与院子里奄奄一息的老槐,都知他痴心,都解他相思,却默然不语。

熬着,熬着,终于病入膏肓,床头挂着的青铜鬼面,像他泥古不化的脸,守着,候着,说要厮守终老。

是年,仁宗驾崩,举国服丧,天日无光。仁宗在位期间,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后世都道他是明君,是神仙下凡。

文曲魂魄离体,回到天门之时,早候着的几位星君纷纷迎了上去。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文曲也顾不上与他们叙旧,直问武曲身在何处。几位星君彼此瞧瞧,都支吾起来。一股寒意自心中蔓延开来,文曲瞬间便飞移到了开阳宫前,疾步而入。

虽只别了五年,却恍如隔世。当文曲终于寻到那石案边的身影时,步子都有些不争气地虚浮起来。

“汉臣……”

那是武曲说与他的表字,文曲初次这般唤他。若是从前,武曲该怎般欣喜若狂,可此刻的武曲,却只顾着蹲在地上不知摆弄什么,对文曲的话置若罔闻。

文曲走得近了,才看清武曲手里持了截断枝,一笔一划地在泥地里写着,端的是一个“梅”字。

“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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