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人相救,还一份恩情罢了。”早该死于诏狱的江西巡抚王哲,扶正了江彬的身子,在他耳边淡淡道。
江彬愣了半晌:“是谁?”
王哲不答他,脸上的疤痕仿佛一条条钻入皮下的蜈蚣,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稍有贰心,便要毒进他血里。
远远的,已瞧见天地坛的轮廓,光从它背后射过来,就像只蹲守的虎。而他的眼,正瞧着永定门的方向,饶有兴致地看他们如何虎口脱险。
外城城门永定门,有府军卫巡逻警戒,更有金吾后卫把守。即便想救他之人能挑得京城城门护卫内斗,又要用什么法子让他离开重兵把守的外城?
正想着,便觉着一阵地动山摇。
☆、亦真亦幻
是炮声。
来自于外城的炮声。
蛮夷不曾有这等兵器,绝非外敌来犯,可又是谁有这等通天的本事?
怔愣之际,背后被推了一把,天旋地转间已是落下马去。江彬在荒草间滚了两圈,眼前发黑,半晌才缓过来,抬头看时,王哲已扯着缰绳调转了马头。
他最后看江彬一眼,眼中竟带了些许“大仇已报”的顽劣。好似推这一把,便抵消了先前的恩怨,而他,也终于得以从恩情的枷锁中彻底地解脱。
他是打算引开追兵。
江彬醒悟过来,或者牺牲性命来守这秘密,也是报恩的一环。
马蹄扬起的灰尘朦胧了日头,那茸茸的光亮中,幻化出击缶而歌的影,层层叠叠,尽是古往今来的苍凉。
又一声炮袭,震得耳膜生疼。那天崩地裂的动静也将跟前模糊的影都搅得粉碎,被风一吹,便好似漫天的柳絮,又似散乱的落花,青的,红的,最终化为一片寂静的白。在那漫无边际的雪地里,眼险些要盲了,幸而地上渐渐抽出根枝桠,弯弯扭扭,摇摇晃晃,最终成了条隆隆作响的车辙。
蓦然清醒,果真在车上,扭头就见一张阴晦的脸面。
风掀起了帷帘,将燕山郁郁葱葱的绿意映入他眼帘,便好似他望着的不是他,而是那遥不可及的山间一隅。那一隅里,窝着团绒绒的红,惬意地摇着尾巴,说那几株茄子怎还未开花。
又一颠簸,睁开了眼,才知是梦中梦。
那张脸,仍在跟前,如出一辙的神情,看得他发憷。
是了,寄人篱下那几日偶尔惊醒时,便是见了这泥塑木雕的模样,翌日清醒间想着向来中规中矩的乔尚书怎会坐在他床头发怔,便权当是做梦。然而此刻,一切都水到渠成得触目惊心。
江彬不知乔宇为何在此,不知王勋叛变后他是如何安然无恙地入得京城又接应上王哲将他带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