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听了这话唯有苦笑。
那康陵宝城里,每一块砖石都密密麻麻地刻着从前世延续至今生的不甘与执着,只他等的人,当真是他?那痛彻心扉的刻骨铭心,也不过是张谁都能穿戴的人皮,画上眉眼,点上朱唇,披在阴差阳错的魂魄身上,裹成个偷天换日的阴谋也未可知。待他记起过往,追悔莫及也是情理之中。
“你别想些有的没的,他多是遇了什么邪法,脱不开身。”说着又举起那玉司南佩仔细端详一番道,“这司南佩该是什么法器,能存着这皮囊令其不腐,未必就要弄碎了,若你要行调兵之事,我拿你叔父的,换出这皮囊来,再言那宫中的皇帝是个被掉了包的,说服那几员武将,或可调兵遣将。”
这番话又把还想着正德皇帝魂归天庭一事的江彬给说懵了,假扮正德皇帝,号令武将起兵,去救他真身?可如今要如何知道哪个是正德皇帝的真身?又如何知道他的魂魄被困在何处?
“我也知此事多有不妥,可如今矢在弦上,你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江彬还能有什么法子?没有旗牌、印信,要募兵又需名头和时日,吴杰所言,听着似无稽之谈,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了。
“你要如何换出那皮囊来?”
“我总有法子的,你且去你嫂嫂那处,别教他们起了疑。”
江彬听吴杰如此说,皱着眉想了会儿,却是千丝万缕的理不分明,唯有道:“我且去,有什么你便来唤我!”
吴杰颔首道:“我不教人瞧见便是。”
江彬应了,惴惴不安地去了。
到了堂间,便听得里头说笑声,孙镇、张輗、萧滓都争着要抱欣儿,奶娘在旁边嚷着小心,仇瑛却只在帘子后头被丫鬟青梅扶着微笑看着。
江彬迟疑片刻才跨进去,那本是和乐融融的,见了他却都静了,只欣儿咿咿呀呀举着小手要奶娘抱。
江彬走过去,从孙镇手中接过欣儿,欣儿也不认生,嘻嘻笑着任凭江彬抱在怀里,不一会儿便吐了他一肩的口水。
江彬轻轻地拍着欣儿的背轻声哄着,想起王继无头的尸首,想起王勋坟前的悼念,想起正德皇帝口口声声说的江山社稷,不禁红了眼眶。
这一路走来,不知多少杀戮,义正言辞所坚持的,到头来,却因了一个“情”字而摇摆不定,此番,不知又要牺牲多少性命,来成全个隐在痴心下的太平盛世。
三人见江彬如此,还道他是又想起了王继,忙上前劝慰一番,仇氏也在帘子后头悄悄抹泪。
江彬被他们这一劝,更觉无地自容,忙将欣儿还给奶娘道:“别合着我说些丧气话,这许久不见的,一来便惹得嫂嫂伤心!”
“我伤心又岂是因了你?这些日子不见,你又瘦了这许多……”说到此处叹了口气,遂又道,“都已这个时辰了,我命人备了些饭菜,有什么话吃过再说也不迟。”
江彬并无什么胃口,但既然仇瑛这般说了,吴杰那处又没动静,便只能随了众人去吃些东西。
一桌子好酒好菜,仇瑛并未上桌,好教他们说说话。
孙镇性急,当即便压低声音问江彬:“方才可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江彬举着筷子正想敷衍几句,却见萧滓身边一副将慌忙进来,附耳悄悄说了几句,萧滓神色一变,倏然起身,二话不说便跑了出去。
孙镇与张輗面面相觑,也起身跟出去看个究竟,江彬走在几人后头,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面上却只作焦急模样。
待三人到了门外,只见萧滓朝一人拜了,那人穿了身素色道袍,抬眼朝江彬一笑。
江彬知那是穿了正德皇帝皮囊的吴杰,但那张如出一辙的脸面,仍是让他生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不安。江彬说不清那感觉从何而来,或是因吴杰了解正德皇帝更多些,举手投足间竟无多少破绽,倒像他才是正主似的。
孙镇与张輗万没料到在此处见了本该被围困的正德皇帝,但有之前应州之战的前车之鉴,虽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俱是口道万岁拜了又拜。江彬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行了君臣之礼。
“正德皇帝”道了平身,便自顾自往宅院里走。三人对了个眼色,只好跟着。
仇瑛早得报说圣驾至此,惊得忙换了身衣裳出来叩拜。“正德皇帝”抚恤一番,便让她好生歇着,又瞥了眼在不远处怔怔跪着的陆青,只命三员武将及江彬寻个方便去处议事。
耳房里,吴杰的说辞无非是因奸臣当道,便使了计金蝉脱壳出得宫来寻援兵,却不料这些乱成贼子斗胆找了个八分相像的冒充真身,把持朝政,如今,不便泄露行踪,自也得不了兵部相助,无印信、无旗牌,只他一个光杆司令逃得了来,问四人可愿随他起兵,杀回京城,平定内乱?
萧滓、孙镇与张輗都是有血性的武将,立刻便跪了说肝脑涂地也要护送皇上回京。吴杰偷瞥了江彬一眼,江彬会意,也跟着跪道:“皇上,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大同毕竟是边防重镇,擅自调兵,怕是后患无穷。”
吴杰一皱眉,便听上了钩的萧滓道:“大同兵力虽吃紧,但宣府如今边军,却是当年互调操练的京军精锐,且还有辽东、蓟州、山西、延绥等边防,有重兵把守,臣等亲自去求兵,若回得来,定是佳音,围了京城,也好断了逆贼后路。”
吴杰听了抬起眼皮逐一打量了其余三人道:“你们以为如何?”
孙镇忙拜道:“末将愿请命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