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宝眼珠一转,踮脚将鸡柳举起来,放到刘少夫人唇边,一张嘴满是油光,喊道,“娘亲!”
刘少夫人好气又好笑,低头吃了鸡柳,这才牵着他的手走了。
刚忙完的店里伙计轮番过来接受考试抽查,简澈拿炭笔在新的草纸上写下菜名,认出是什么的人先离开,不认得的人留下来跟简澈继续学菜名,不出意料,今天留下的又是朴六和柳二丫两人。
柳二丫已经跺起了脚,冲转身就要去大堂的简清喊道,“东家,我真不是这块材料,你就让我走吧。那方块大的字跟小虫似的,看得人眼睛疼。”
简清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阿澈,原来二丫今天学两个菜名,她喊一句,就再加一个菜名。”
柳二丫脸色一垮。
简澈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跟着火上浇油,“好,但是阿姐,要是到下午吃饭的时候还没学会,那可怎么办?”
简清道,“不会吧,我记得二丫前天不是记得挺快吗?总不会到我们吃完饭都还没背完吧?”
前天因为是第一天教学,简清专门给几人空出来了小半个没多少客人的下午,眼看着别人一个个都背完去吃饭了,柳二丫急得厉害,吃饭的诱惑之下,的确记得快。但等吃完饭又要背菜名认字时,学习的痛苦就又卷土重来。
柳二丫见逃不过了,垂头丧气地大声念道,“鸳鸯火锅!”
“错了,这是昨天的菜。”朴六小声提醒一句,又转头念起简澈刚教的菜名。他虽然也脸上发愁,但是还是乖乖留在原地,简澈说一个字,他跟着念一个字。
简清看了几眼三人补习班,确定柳二丫没再想跑,便向大堂走去。
李二娘守在柜台附近,像是专门在等简清,见到她就迎了上来,“东家。”她看看左右,怕被人发现似的轻声道,“小东家和刘少爷这样嬉闹,是不是不大好?”
简清目光放远,看着刘少爷扶着夫人上马车,刘小宝在父亲肩头挥了挥手,“阿清姐姐明天见!”
简清回挥了两下,刘小宝就笑得更开心了些,面上的笑容和简清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她淡淡道,“二娘,这里没有别人,你想说什么,直说好了。”
她说的这样直白,李二娘话到嘴边,反而迟疑了。越相处,李二娘越觉出这位年轻掌柜的与众不同来,她好像从不知敬畏与尊卑贵贱为何物,谁来酒楼都是差不多的态度,让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触怒贵人。
“这……”李二娘想了几遍措辞,终是叹了口气,“我见识不多,比不了东家对着贵客们的沉稳,还是不拦着东家做事了。”
李二娘跟了简清半个月,也摸索出来了些规律,不管东家做什么,总是有道理的,最后结果也会往好的方向去,她又哪有那个指手画脚的余地。
简清看见李二娘的神色变化,听到最后她的决定时轻轻笑了起来。
这就是持续的胜利和顺利带来的盲从盲信,胜则一路高歌猛进,败则一败涂地,墙倒众人推。
李二娘想劝什么,简清早就知晓。
在天然有着阶级敬畏感的时代里,像李二娘这样想法的人才是主流,并没有什么坏心,只是按照过往经验生存罢了。但要在她身边做事,总不能一直带着这种低人一头的观念,不说客人感官如何,简清说起话来都会有些费劲。
好在李二娘最后转了念头。
二人倚着柜台又说了几句话,简清刚与李二娘说好今日来揉面的换成她,就听酒楼门前,刘家少爷大声道,“小简掌柜,晚间别忘了送一份你家琥珀乍凝来,多谢了!”
刘炙在门前将妻儿送进马车,又踩着车辕探出头来,盯着地面不去看简清,这才忍着逃跑的冲动说完了一整句话钻回马车。
刘少夫人嗔恼的声音隐约随风飘来,“都说了几遍了,怎么,还不放心不成?”
随着刘老题诗的屏风立在酒楼大堂,两日里糖醋里脊这道菜的名气也传了出去,但偏是诗文里描述菜色的一句形容被人拿来当作了菜名,越传越远。来店里的文人几乎没有人叫它的本名,连最初吃到糖醋里脊的刘家人都叫起了别名。
以讹传讹,闻名而来的食客在伙计招徕不及时,总是在酒楼菜牌上找了几圈都找不到“琥珀乍凝”这道菜,还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简清是听惯了糖醋里脊这个名字的,所以不论旁人怎么叫,炭笔写上菜牌的四个大字始终未改,任由刘少夫人劝了几遍“琥珀乍凝”的名字既显菜色又朗朗上口也不为所动。
未至正午时酒楼就已经忙碌起来,此刻日头偏转,送走刘家马车后就已经过了吃午食和茶点的时候,来的多是熟悉的客人。张婉身边的丫鬟来点了几道菜提了食盒回去,简清问过得知张婉只是闷热懒得出门,这才放了些心,在张婉点的凉菜之后,多加了一道酸豆角炒饭开胃。
徐夫子下了早课,急急转过半城来取昨天约好的吃食,见了简清开口就是紧张问句,“可见过夫人来?”
徐娘子的胎过了最难受时候,又被简家吃食养好了胃口,这些天来身体状况稳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爱出门逛逛了。她逛得开心,总是带着家里的丫鬟穿过大半城池来简家带一二小食回家,徐夫子第一次被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时,差点被吓出病来。
两人长谈一次,徐夫子也就改了每日早晚两次来简家提食盒的时间,一下早课就来简氏酒楼寻自家夫人。寻到了就与夫人在酒楼吃顿午食,再带晚上的吃食一同回家,没寻到也不必去旁处寻,必然是身子惫懒不曾出门,拎了食盒回家就是。
简清抿嘴一笑,给徐夫子拉开一旁长凳坐下,“夫人让夫子在酒楼稍坐一会儿再回去,我可不敢不听呢。”
徐夫子脸色一僵,像凳子上有钢针铁钉似的坐立不安,刚坐下就想站起来,又想起夫人的嘱咐,只能苦着脸坐下,问这问那,“简小娘子,她可曾说了些什么?看着累吗,有没有精神?带丫鬟了吗?”
简清给徐夫子倒上了一碗马蹄枸杞水,“夫子别急,喝碗汤解解暑。夫人今日去问松阁转了一圈,小环提着东西,不晓得是什么。来店里时脸色红润,教了阿澈诗文,还说我家花开得好呢。”
“诗文,小郎学诗文早了些。”徐夫子松了口气,挤出一点笑容,从回家的念头里分出一点来应付简清,随口说起今日趣事,“今日以宴饮为题赋诗,堂中几人都写了一句琥珀乍凝。本以为是他们打了小抄,谁知道却是刘老尚书为你家题的诗文。我日日都来,却是不晓得这事,实是耳目闭塞,惭愧惭愧。”
说是惭愧,徐夫子说完这一个故事也就闭口不言,像是不晓得该说什么似的,转头望向酒楼门外天色,让谈话氛围一下子冷了下去。
简清也清楚徐夫子的习惯,并没觉得是冒犯,反而笑着观察徐夫子脸上的神色变化。简清已与徐娘子约好了,明日徐娘子来时,要一点点仔细说给她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