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燕然弯起眼睛笑,亦轻声地道:“为兄不冷,这手炉儿还是灵歌拿着暖手得好。”“那就不拿它了。”我说着便欲将手炉放下,季燕然连忙笑着拦住,道:“好,好,为兄拿着它,届时灵歌手若冷了也可用。”我便将手炉塞到他怀里,取出方才打的那络子,垂着眼皮儿慢慢地伸手递向他,低声地道:“这个……大人用它围住耳朵和脸颊,还能挡挡风……”季燕然认真地看了看我手中的络子,笑着问道:“这是什么?”“围巾。”我将那络子展开,其实是织了一条厚厚密密的围巾,“这是灵歌将自己的一条鸭绒的小坎肩儿剪成条织成的,有些旧……不过倒也暖和,还望大人莫要嫌弃,先凑合过这一次,事后丢掉它就是了。”“怎会呢——怎会嫌弃呢灵歌……”季燕然的眸子里瞬时盛满了亮晶晶的星,一闪一闪地望在我的脸上,低下声来道:“为兄只疑身在梦中,唯恐自己突然醒来……”“裹上罢。”我轻声打断他的话,双手递给他,谁想他却将身子探下来,一张俊脸凑到跟前,笑嘻嘻地望着我,我反应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家伙……竟是想要我亲手替他裹上呢。我的脸有些发烧,飞快地瞥了眼身旁的岳清音,见他转身向门走去,一言未发。季燕然仍厚着脸皮在我面前漾着笑脸,无奈之下只好轻轻替他裹住头颈,只露了一对黑溜溜地眼睛在外面。夜深人静,走廊里没有半个人影,季燕然在前,我在中间,岳清音断后,三个人鱼贯入得通往后山的隧洞,而后沿着石阶一路前行,倒也不算难走,大约行了十几分钟的光景,前面山体上便出现了三四个或大或小的山洞来。季燕然一指其中的一个洞口,低声道:“那个洞周围的积雪最多,必是少有人去,当为贮尸之洞无疑了,我们这便过去罢。”于是在前带路,三个人慢慢地靠近洞口,向里望时见一片漆黑,季燕然便将插在背后腰带上的火把棍抽了出来,先迈进洞去,而后背着风打亮火折子将火把点燃,洞内立时亮了起来。却见火焰跳跃下流光涌动,满洞的冰都在反射着光,使得整个洞内到处都闪着奇幻而诡谲的光彩。而在这光彩中,一具具冰制的简单的棺椁便陈列在洞的中央,棺内人身着各色衣衫,静静地躺于其中,又凭添了一股阴寒可怖之气。我不由往岳清音的身边缩了缩,被他轻轻握住手,瞬间便去了惧意,跟着他二人打量起这些棺材中的死者来。许是这地方天寒地冻不见阳光,棺内的尸体基本上都还保持着原状,只有少数几具年头长些的已经缩了水,皮肤的颜色也极不正常,呈蓝灰色,显得十分妖异。这其中既有年长妇人的尸体亦有年轻少女的尸体,观其衣着果然都是这虹馆内的下人,个个面容平静,显然绝不是死于非命,否则若看到年轻少女也在其中必会被人误会了这馆内有什么不可告人之恶性事件在发生。冰棺的盖子上用锥子刻着死者的姓名及生卒年月,对于一个下人来说这已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趁着季燕然和岳清音抓紧时间寻找常夏兮尸体的功夫,我随意地挨个儿看着这些棺上的刻字,忽儿发现一具棺中竟然没有尸首,只有一套衣裙,想来是与所谓的衣冠冢一样的意思,估摸着这位死者的尸体因种种原因没能保留,便只在棺里放了一套她的衣服以全殉葬之礼。看了看这具衣棺上的刻字,见主人的名字叫做欧阳小山——通常下人们在活着的时候只许用主人赐的名字,只死时才可以用回自己的本名。……生卒年月算下来,这位小山侍女正死于三年前的今日,死时不过一十六岁,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当真是可怜。心中正自唏嘘,忽听得季燕然在那厢低声道:“找到了。”忙过去看,见靠着洞壁的一具冰棺内正躺着那常夏兮的尸体,一看见他那扭曲的面孔,胸中忽然一阵翻涌,“呕”地一声便欲呕吐,一把捂住嘴,浑身颤抖着蹲下身去。“灵歌!”季燕然和岳清音不约而同地一声沉喝,几大步迈过来蹲于左右。我用力地咬住嘴唇,生怕一张口便真的吐出来,只能费力地伸手向二人摇了一摇,示意自己没事,然而身上还是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几乎连蹲都蹲不住。听得季燕然沉声道:“清音,你去检查尸体,我送灵歌回去。”说着便将我横着一把抱起欲往洞外走,我捂着嘴拼命摇头,用力地扣住他的肩头。他停下步子,低下脸来轻声问我:“灵歌,你确定自己想要继续留下?”我点头,努力地将胃中那欲呕的感觉向下压。“那好,咱们到那边去,为兄陪着你,让清音留在这边检查,可好?”他低声道。我只得再次点头,被他抱着往洞的另一侧行去,而后小心将我放下,却不松手,伸了长臂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我暗恨自己的不争气,用力地咬破舌尖,让咸涩的鲜血流入喉中,在痛感与苦味的双重刺激下总算渐渐冷静了下来,于是轻轻由季燕然的怀中挣出来,仰脸冲他强强一笑,道:“灵歌没事了,大人也过去查看罢,若有不明之处只管询问灵歌便是。”季燕然伸出大手轻轻抚了抚我的发丝,低低笑了笑,道:“怎么,信不过你兄长鼓捣尸体的本事么?他哪里需要为兄帮忙呢,咱们只管等在这里就好了。”我便没有多说,尽量不使自己去想常夏兮的那张脸,等了一阵,见岳清音走过来,看了我一眼,道:“感觉可好些了?”“嗯,没事了。”我望着他,“哥哥……怎么样?他……确是死于灵歌误杀么?”伤痕·溺毙岳清音的脸色很是阴沉,牢牢地盯住我,沉着声咬牙问道:“你……可曾被他抓伤?”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岳清音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又问道:“可曾扯过他的头发?”我仍旧摇头。他便不再问我,转向季燕然道:“常夏兮确为溺毙,太阳穴、眼睛、颈部、□均有损伤,与灵歌所述无异,除此之外,其指甲缝中存有少量人的皮肤屑,但并不属于其本人所有,头皮局部有被扯伤的痕迹。”季燕然眼睛一亮,道:“能推测出更精确一些的死亡时间么?”岳清音摇头,道:“死者在温泉水中溺毙,又被冷藏于冰洞之中,热与冷均会改变尸体征状,很难推断。”季燕然摸着下巴边想边道:“为兄曾私下问过第一个发现了常夏兮尸体的侍女,据她所言,当时常夏兮赤身露体地沉于池底,衣服在池边岸上扔着,可见自灵歌逃掉之后他便没有从池中上得岸去。以清音你所检查的结果来看,常夏兮指甲中有他人的皮肤屑,且头皮被扯伤,很明显,他在死亡之前曾经与人撕打,挣扎间狠狠地抓过那人的皮肤,而那人则扯了他的头发——估计不错的话,应是硬扯了常夏兮的头发往水里拖,以图令其溺毙,事实上他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如此一来我们便弄清了两件事:第一,灵歌没有误杀常夏兮!”说至此处,他笑眼盈盈地望住我,我无力地回给他一记微笑——那股支撑着我欲弄明真相的力量在释然之后便消失了,使得我全身疲累,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第二,杀常夏兮的凶手,身上必然有指甲的抓伤!”季燕然眼睛亮亮的,丝毫不逊色于这冰洞折射出的火的奇光异彩,“所以,这绝非一起意外溺亡事件,而是真真正正的杀人案件!凶嫌暂时锁定在孙供奉孙浅喜身上,究竟是否是他所杀,只需证实他身上有无抓伤便可。”事情终于渐要水落石出,我心头一块巨石才算放下,然而一旦这一事件被定性为他杀凶案,那么结案之日便是我曾受辱这一事实的曝露之时,那时……那时我又要如何应对呢?不想让自己的心思被他二人发现,便微微一笑,道:“如此,灵歌终能放心了。大人……咱们是否可以回去了?”季燕然笑道:“可以了,可以了!走罢!”三人于是出得洞来,熄掉火把,就着雪光小心往回走。气温越发降得厉害,纵是我身上全副武装起来也有些难以抵挡刺骨寒意。见我冻得哆嗦,季燕然便去解自己身上的披风想要给我披上,我瞪他一眼,低声道:“这披风你若不爱披,我便就此收回了!”“既送了又岂能收回?”他嘻嘻地笑,“当是我借给你的,回了虹馆再还我就是了。”“哪有人家不想借、却强要借给人家的?!”我推开他要为我披披风的手,紧向前跑了两步去追走在前面的岳清音,听他在身后忙道:“莫跑,当心滑倒!”谁料他话音尚未落尽,我已经不幸被他言中地脚下一滑,身子向旁边一歪,整个儿地摔进了石阶旁边的雪地里,幸好这里的积雪非常厚,且下面是土地,摔进去倒也不觉得疼,只是整个人瞬间陷入了雪里,吭哧了半天也没能自己爬起来。季燕然大步赶过来一把将我从雪坑中拔了出来,既好笑又心疼地给我拂去满头满身的雪,道:“看不小心着些!变成了灵歌婆婆,头发都白了。……摔疼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