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待在自己房里,若敢踏出屋门半步,便莫怪我再不认你这个妹妹!”岳清音冷冷说着,将我推开一边,起身便要往外走。不再认我这个妹妹——这句话比任何惩罚都要严厉,我挣扎着站起身去拉他的胳膊,被他冷冷地甩开,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径直下得楼去。我颓丧地坐到榻上,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疼痛更叫人难于承受。他怕我出事,我怕他担心,明明双方都是好意,可这好意却成为了水火不容的矛盾点,有人说最辛苦的爱情就是不断地相互伤害又不断地相互原谅,怎么……怎么我的亲情之路竟也走得如此辛苦、如此折磨人呢?!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太阳落山,夜色降临。临近吃晚饭时,岳清音回来了。推开门见我仍在榻上坐着,便在门口立住,冷着声道:“吃饭去。”我起身,擦着他身边出了门,唤来红鲤,吩咐她把饭端到我的房里去,岳清音也没再理我。强迫自己狠狠地吃得饱饱,晚上行动才能有力气——不管怎样,做事要有始有终,我不能把最危险的环节留给柳家姐弟去做。在几案前铺开纸,也顾不得自己的字有多烂,草草写了封短信,叫来绿水,嘱她送到柳府上去亲手交给柳惜薇,千万莫让少爷看见。绿水将信揣在怀里领命去了,回来时说信已送到,柳小姐只回复说“知道了”,也没多说别的。一切仍按计划进行。我躺在床上养精蓄锐,心内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地紧张,眼看子时过半,还有一刻便到时候。起身悄悄换上我那身男装,将早先准备好的东西背在身上,蹑手蹑脚地至外间看了看绿水那几个丫头是否熟睡,见没什么异常,便关好里屋门,至窗前将窗户轻轻打开,不多时便见个黑影由栏杆处跃了上来,一个纵身便跳进屋内,压低声道:“岳小姐,家姐要我来带你出府。”我亦低声道:“有劳柳公子了!”来人正是柳明威,原本我们约在北城墙内的计划因岳清音将我禁足而临时改变,我去了信请柳惜薇夜间来助我出府,如此就不必经过岳清音的书房门了——他定是彻夜不眠地待在那里,怕我不计后果地溜出府去。柳明威道了声“失礼了”,遂背过身来蹲下,我伏在他背上,由他背着跃出房去,回身仍将窗户关好,再几个纵身由楼上跳入院内,由院内跃出院墙,起落间很快便出了岳府,一路施展轻功疾行,转眼到了北城墙内侧的墙根儿下。一身黑色劲装的柳惜薇已等了那里,见了我低声道:“委屈灵歌了!惜薇轻功实在不济,只得叫明威前去接你。”“无妨。”我摇头,“刻不容缓,咱们走罢!”于是仍由柳明威背着我,提一口气纵身向上一跃,半空中脚尖点上城墙借了一回力,数米高的墙头便跳了过去,柳惜薇紧跟着也跳了过来,不作停留地一路向北飞奔,直到进入一片密林内方才停下身形。柳明威将我放下地,走去林中牵出两匹马来,那是按我的计划于白天事先拴在此处的,因这林子紧临着坟地,是以平日极少有人进入,马儿拴在这里也不易被人发现。柳明威便道:“今日正午时贺兰府将田小姐下的葬,我在暗处跟去地头,已将位置看好,离此还有一段距离,我们这就骑马去罢。”说着便要翻身上马,我连忙将他拉住,从行囊里取出几块布来递给他道:“夜深人静的,马蹄声动静太大,用这布包住马蹄尽量减小些声音,虽说这个时候一般不会在此遇见行人,然而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些为妙。”柳明威连连点头,接过布一笑,道:“到底是岳小姐想得周到,在下时常听得别人提到小姐的聪颖呢!”他所谓的“别人”……大约就是他的好友段慈吧。我没有作声,只听得柳惜薇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多嘴多舌的!快着些罢!”柳明威吐吐舌头,翻身上马,他独乘一骑,我和柳惜薇共乘一骑,藉着夜色与深林的掩护直奔贺兰家的祖坟而去。替换·空门悄悄奔了一阵,但见前面现出一小片石质建筑来,高高的石牌坊上只能看清贺兰二字,正是贺兰家的墓地无疑了。柳明威带着我们小心地绕至石建筑的后方,将马拴在暗处,压低声音道:“贺兰家的墓地只有一个前门,然而有人看守,田小姐虽未被葬在主墓之中,我们若想救她却仍要先将守卫放倒才行。我这里有一些以前江湖上的朋友给的鸡鸣五更香,正好可派上用场……”方说到这里便听得柳惜薇沉声问道:“你留着那下九流的玩意儿做什么?!”柳明威忙道:“当初只是好奇而已便留下了,姐!这会子别问那么多了,且让我先跳进去将那守卫迷昏过去,这些人天天守在这里乏味懒散惯了,就算不用迷香他们也会偷空睡上一会儿的,是以明早醒时至多以为是自己犯困睡了过去,不会起疑的。”柳惜薇点头道:“一定要小心!”柳明威应了声是,便见身形闪动,眨眼便跃进那墓地的围墙去。不多时又见他跃了出来,奔至我们面前道:“可以进去了,待我将替换用的尸体背上。”说着便走入附近林中,由密密地一丛冬青中扯出一具用布严严裹着的尸体来背在背上,想是他提前藏在此处的。柳明威背着尸体,柳惜薇拉着我,悄悄掩至墓地围墙下,好在这里的围墙并不算高,她一人便可将我揽着跳进墙内。这次说是掘坟刨尸,实际上像贺兰家这样有权有势的官宦人家都是用石头在地下砌出墓室来停放尸体的。因此我们也不必带上铲子铁锨之类的工具去挖土,只需进入那地下墓室便是了。于是柳明威在前带路,绕过贺兰家的主墓地,在其后的不远处有一小小石屋,屋门上着锁,柳明威便掏出方才从守卫身上拿到手的钥匙,挨个儿试了几把,总算碰对了,将门打开,有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柳惜薇打亮了火折子在前引路,我走中间,柳明威断后,三个人鱼贯向下走,很快抵得室内,见正当中停放着一口崭新的棺椁,椁身上正刻着贺兰族第某某代子嗣贺兰慕雪正妻田氏的字样,却是田心颜的“尸体”无疑了。三人对了个眼色,柳惜薇便将火折子交到我的手上,她重新回去地面把风,由我留在室内负责给柳明威照明,柳明威则先将那女尸放过一旁,而后从身上挎的行囊里掏出起子凿子等工具,着手开棺。毕竟此时夜深人静,稍有些动静便会传得很远,因此柳明威不敢太过用力去撬棺材上的钉子,费了半天的劲才终于全部起下,小心地掀开棺盖,见被那药弄得满脸溃烂几乎认不出面容的田心颜正躺在其中。柳明威将田心颜抱出棺来轻轻放在地上,我便让他出去替换柳惜薇进来,由我俩将田心颜身上的寿衣脱下给那女尸穿上,并忍着恶心替女尸梳好头发戴好陪葬的首饰,按着原样放回棺中,虽然未经过她同意便让她“住”进了别人的墓地,但也总比她弃尸荒野做了野兽的腹中餐来得好些。之后我便让柳惜薇再去替换柳明威进来,由柳明威重新将那些钉子钉上,虽然夜里不能抡大锤钉钉子,但幸好柳明威的劲力不弱,再垫了数层我带来的厚布,总算将所有钉子原封不动地钉回了棺材之上。收拾好所有工具及那女尸的裹尸布,我又将棺材上上下下擦了一遍,以免留下木头碎屑或是油手印之类的痕迹,再用布轻轻扫了遍地,最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没什么疏漏之处后便向柳明威一点头,让他背起田心颜,一同出得石室去,依旧将门锁了,仍由柳惜薇带了我跃出墙去,待将田心颜放下,柳明威又重新回去将钥匙还了,顺便按我所说的分先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守卫们弄醒,以免鸡叫时同时醒来惹他们起疑。顺利地完成了最惊险的环节,接下来便是要连夜赶路进入山区,找到那座被柳明威偶然发现的废弃的山中小屋了。于是仍由柳惜薇带了我共乘一骑,柳明威将田心颜缚在身后共乘一骑,策马上路直奔山区。终于在将近四更之时找到了那小屋,将田心颜放在床上,床上的被褥是柳惜薇提前带来的,屋子也已打扫过。至此整个计划便算得完成了,三个人方能长长地吁出口气,坐在桌边商量今后当如何安排。柳惜薇便向我道:“心颜要到后日上午方能醒转,这期间我们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此处,我已同家人扯了谎,说是因心颜才刚没了心情不大好,要自己到空空庵里住上几日,这几日我便可在此处陪着心颜,只是也不能久待,需尽快为她安排个稳妥的居住之地才是。”我低声道:“心颜醒来之后是连自己家也回不得了,从此后成了孤家寡人,必然不会好受。我们首先得问她自己的意思,最好是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从此平凡度过后半生——这对她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至于要去往何地……我一向极少外出,也不知道哪里该去、哪里安全,且待这几日回去好好想想再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