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罢,我只睡了一下便被恶梦惊醒了。”她脸色不太好,有些害怕地拍着自己胸口,道:“我看看外面天色,只怕还未到子时。”说着伸手将窗闩取下,推开窗子,但见一枚冷月斜斜挂于东天,旁边伴着两三颗星斗,听她道:“果然,只怕也就是亥时三刻的样子。”说着又连忙将窗子关上,趿着鞋子坐回床去,道:“灵歌怎么不上床睡,也是因不习惯与人同榻么?”我笑笑,道:“灵歌……是因为害怕,是以不太敢睡。红裳不必管我,只管睡罢。”夏红裳沉默了半晌,低声地道:“灵歌……去年之事,实在是对不住。红裳自小被惯得坏了,总爱以捉弄人为乐,一直都不知悔改。如今看到明玉这样的下场……真是既怕又悔,只不知现在改过是否还来得及……还望灵歌你能原谅我以前的所作所为……”“明玉她?”我不大明白地望着夏红裳,“为何要这么说呢?”夏红裳打了个哆嗦,声音愈发低地道:“灵歌莫非未听过绣女的传说么?”我摇摇头,道:“灵歌孤陋寡闻,愿闻其详。”夏红裳目光望向屋中黑暗的角落,语声幽幽地道:“但凡闺中女儿都该听说过这个传说的,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曾讲给我听。……绣女是个既聋且哑的女孩子,从小就喜欢刺绣。她绣的花儿可以引来蝴蝶,她绣的鱼甚至令小猫儿都难以分辨真假。绣女喜爱刺绣几乎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地出落成一位美丽动人的姑娘,然而却因她天生的聋哑始终未能有人上门提亲。终于有一位年轻英俊的公子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她,渴望与她白首偕老,但这却引起了诸多暗慕这位公子的女孩子的嫉妒,她们逮住了一个公子未在绣女身边的机会,将她推倒在地,狠狠地踩她的双手,直到将她十指的骨头全部踩断,即便如此仍不解气,她们本就嫉妒绣女的绣艺,欺负她口不能言,竟丧心病狂地用绣花针扎瞎了她的双眼……于是绣女再也看不见她心爱的公子的面庞,再也看不见她心爱的刺绣的针角,她伤心欲绝,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身体与心的双重痛苦,用绣花针扎入了心口,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位公子失去了绣女,不久便也思念成疾,病逝了。没过多久,那些曾经欺负过绣女的女孩子们突然一个接一个地暴毙而亡,死状极其可怖,脸与心口都扎满了绣花针!人们都说是死去的绣女报仇来了,不仅仅是欺负过她的女孩子们遭到了报应,就是那些曾经欺负过别人的人也未能逃脱她施予的惩罚……”再一次睡着前我只是觉得这传说乏味至极,不过是家长为了教育孩子不要欺负别人而讲的略带□情节的可怕故事,可事实上该欺负人的仍然在欺负人,被欺负的依旧在被人欺负,世界不会因为传说而改变,能改变世界的也不过是传说而已。一早,我和夏红裳便被一阵重重的敲门声吵醒,听得有人在外惊声叫道:“不好了——不好——林小姐她——她死了!”怀疑·房间林浣霞死了?这是我再怎样也不曾想到的结果,一时间坐在床上陷入沉思。夏红裳吓得脸色刷白,缩在被子里带了哭腔地道:“是绣女……一定是绣女来惩罚我们了……报应,一切都是报应……”我回过神儿来,扭头冲她淡淡笑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绣女,神鬼再强,遇上了恶人也是束手无策。”说着翻身下床欲向外走,被夏红裳一把抓住胳膊,惊慌万状地道:“灵歌!灵歌!求你原谅我!原谅我之前对你的所作所为!绣女会放过我的,对不对?”我拍拍她的手,微笑道:“我是否原谅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是否能原谅你自己,诚心的悔过不在于口说,而在于心说,只要你真心地悔悟,自会泰然领受将要来临的一切。”夏红裳不由怔住,我轻轻由她手中抽出胳膊,迈步上前打开房门,见彩元儿面色惊慌地站在门外,一见我便颤声道:“岳小姐……我家小姐可在里面?隔壁出事了……”我指指房内,不理会她们主仆如何叙话,一脚跨出门去,但见南邻的那间房门紧闭,窗纸上豁然破了一个指头大的洞,旁边站着柳惜薇,正冷冰冰地瞪着我。顾不得同她搭腔,我凑至那窗洞前向里望去,见林浣霞的死状如同武明玉一般无二,满脸扎着绣花针,鲜血顺着圆圆的脸儿上蜿蜒流下,甚是可怖。我才待要奔向东门绕出楼去查看林浣霞房间的窗户,却听得柳惜薇冷声道:“不必看了,窗户也上了闩,和武明玉的房间一样——你可以放心了,没有什么疏漏。”我慢慢转过身冲着她微笑,道:“惜薇如何便认定了灵歌是凶手呢?灵歌整晚都与夏小姐在一起,并未出房门半步。”“只要人抱有迫切的目的,什么办法想不出来呢?”柳惜薇冷笑,“我虽不知道你是怎么杀的人,但昨天今天连续死的这两人,都是曾经欺负过你之人,仅此一点难道还不能证明与你有关么?”我笑道:“为何你就不能认为这是绣女对她们两个平时爱欺负人的行为所进行的惩罚呢?”柳惜薇皱皱眉,道:“什么绣女?”“怎么,绣女的传说不是几乎每位闺阁中人小的时候都曾听娘亲讲过的么?”我挑眉道。“我娘生我时难产而逝,自是不知道什么绣女的传说。”柳惜薇面无表情地道。“……抱歉。”我低声道,“我以为这个传说会流传得很广,却原来你长大后也未曾听别人说起过啊……”这厢说着话,那厢其他房间的小姐们已经闻声而动,因有了昨日武明玉的前车之鉴,众人都不大敢上前来查看,只在各自房门前向这边张望,或是向丫环们打听究竟发生了何事。我扫了眼厅内众人,压低声音问向柳惜薇,道:“林小姐的尸体是你发现的?”“不错,”柳惜薇冷冷点头,“因我昨晚偶然听到林浣霞悄悄嘱咐小丫头早些将她叫醒,今晨我便也起得早了些,由房内出来见小丫头无论怎样叫门她只是不应,便上前来捅破了窗纸查看,才发现她已出了事——你便睡在隔壁,小丫环叫门声也不算小,你怎会听不见、直到小丫环敲了你的门进去禀报,你才出来呢?难道这样的行为不奇怪么?”是啊……不奇怪么?我怎会没有听见呢?我怎会睡得如此之沉?还有……昨晚我明明打定了主意一宿不睡的,如何竟连续两次睡了过去?我再不济,熬夜的技能也还是有的,怎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把正事一丢昏昏然睡了去呢?不由疑惑地望向从门内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的夏红裳,诸多谜题齐齐涌入脑中。……会是她吗?如果杀死林浣霞的是她,一切倒也说得通,但是她又是如何杀死武明玉的呢?她又是如何烧掉软桥的呢?或者,凶手不止一人,除了夏红裳外还有一个?不……不大可能,如果是两个人合作,根本没必要用这么复杂的手段,凶手只可能是单独作案!我退至一旁冷眼看夏红裳忙着安抚众人,却怎么也无法从她的脸上找出任何不自然的神情来,回想这三天来我所看到的她的举止神态,无一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局外人应有的样子,尤其是她此刻眼中的绝望忧伤,只怕是再如何装也装不出来的。莫非我所有的判断都错了么?从始至终我都被凶手耍得团团转?这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想出如此神出鬼没的招数来?趁厅内正乱着,我转身回至昨晚我与夏红裳所睡的那间房,见床上被子尚未及叠起,便走过去掀开,在床边坐下,盯了床头的绣花枕头待了片刻,慢慢地伸出手去将它拿起来,而后又放下,一丝微笑浮上唇角,才要起身,抬眼却见柳惜薇在门口站着,目光冷然地望着我,道:“你在笑么?是因为目的达到了?”叹口气,起身道:“柳小姐,灵歌与你可有过节么?”“没有。”柳惜薇冷冷道。“那为何你就偏偏认定灵歌是凶手了呢?昨夜厅内有丫环嬷嬷值夜,倘若我要从屋内出去再进到林小姐的房中,必会被人看到,你大可以去问问那些丫环嬷嬷是否有看到我出去过。”我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柳惜薇冷笑了一声,道:“或者,你可以趁夏红裳睡熟后由窗户出去,从外面潜入林小姐的房中并不会被人发现。”“那么武明玉呢?我又是如何杀死她的?若还是从楼外绕过去由窗户潜入,只怕不被发现是不大可能的罢?”我笑道,“柳小姐认为我是如何做到的?”“不知道。”柳惜薇很是干脆地回答道,“总归你是最有嫌疑之人。”“那么,柳小姐预备将灵歌怎样处置呢?”我无奈地笑。“我便同你在这房内待着,直至官府来人。”柳惜薇说着迈步进来,将房门关上,而后便坐到椅子上与我冷然相对。看这情形我是没得选择了,只好坐回床上。静默了半晌,我淡淡地开口道:“惜薇你近来可去探望过心颜么?”柳惜薇的面色这才稍有缓和,道:“自她出嫁后只去过一次,她总说婆婆管得严,不大喜欢做媳妇儿的总将外人招到家中去,因此我便也未敢再去给她添麻烦,只靠传信与她联系,不过……一直也未收到她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