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问道:“你与她是如何熟识的?”柳惜薇道:“我们两人从小便认识,她受了别人欺负都是我替她出气。今年三月时我跟了家父去了关外,未能赶回来参加她出嫁前的最后一个生日……”说着,眉宇间有些落寞与感怀。我轻叹了一声,道:“心颜知道你会来参加这一次的绣艺精社,因此托我给你带了样东西——听说是你们去年约定要绣的帕子,只是我很奇怪,为何还有那林小姐的份儿,你们三人关系很好么?”柳惜薇哧笑了一声,道:“原来你也在怀疑我杀了林浣霞是么?”我只笑笑,不置可否。“我与林浣霞并不熟,只是去年绣艺精社上她同心颜一言不和吵了起来,于是约定回去各自绣了鸳鸯戏水的帕子,今年带到精社上来,由众人评定孰优孰劣,请我做此赌约的见证人罢了。”柳惜薇淡淡地解释道。“这位林小姐似乎嘴上不太好,容易说些得罪人的话。是么?”我想起昨晚她当着夏红裳说的那些话来,属于典型的那种说话不经大脑、又爱在嘴上占便宜的人。“听说是这样的,”柳惜薇大约也想起林浣霞的为人来,皱了皱眉,“大凡官眷小姐中那些个流言蜚语都是经了她的口的,是个爱生事非之人。”这就难怪了,往往最是这样的人易招人怨恨。正低头思索间,听得柳惜薇道:“心颜托付给你的帕子现在可否给我呢?”我冲她眨眨眼,道:“我……将那帕子弄丢了。”见她的脸色豁然变冷,不由眯着眼睛又对她笑道:“不过,惜薇莫要着急,灵歌可以保证,很快便能找回那帕子。”柳惜薇不再理我,只是冷冷地坐着。我斜倚在床栏上静静地整理着满心满脑的思绪和已知的线索,以至于浑然不觉屋外发生之事,直至中午时候方才听得外面一阵欢呼,道:“好了!桥搭好了!过来了!过来了!”几乎同时地,我与柳惜薇起身便向外走,拉开房门来至厅内,见南门开处数十名衙役正由新搭好的简易软桥上小心翼翼地过来,光影晃动中,一袭大红官袍大步地跟在后面,飞快地踏入厅中。他望见我,眉头轻舒,仿佛于心内吁了口气,正要迈步,却忽地被一拥而上的诸位受惊不浅的千金小姐们七手八脚地扯住了袍子,娇声软语霎时响成一片:“季大人……您终于来了!可吓死人了……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是呵……我们的季大人如今已是太平城的名人、是万千少女心中的白马……唔,是红袍王子了。目光落向佟家姐妹,见佟二小姐红透着脸,娇羞、安心、幸福洋溢在眼角眉梢,轻轻地走上前去,立在季燕然的面前冲他微笑。于是他也回应了她一个笑容,我慢慢地眨眨眼睛,挪动步子,沿着大厅的最边缘像一道游魂般悄无声息地滑过去,径直出了南门。迎面看到的是岳清音凝冷的面孔,几步跨至我的面前,一把握住我的腕子,手指探上脉门,沉声道:“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伤到了?”我笑着摇头,道:“没有,哥哥放心,灵歌一切都好。”岳清音松开我的手腕,眼中神色却愈发阴鹜,未再多说,只道:“想必季大人还要一一问询,你且在厅内老实候着,为兄先去为死者验尸,过后一起回府。”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重新回到楼内。但见衙役们已将武明玉房间的门打开了,正等着季燕然和他进去查看,然而此时我们那位季大人仍被诸多少女包围着寸步难离,岳清音便先自己进去,并且将房门由内关上了。我在门外呆呆立了片刻,满耳里听得最多的也只是“季大人”三个字,于是躲入堂柱后的阴影中以图能起到屏蔽声音的作用,然而越是刻意躲避便听得越是清晰,无奈之下只好推门进了武明玉的房间,再重新将门关好。岳清音立在床前弯着腰正检查武明玉的尸体,头也不抬地道:“你进来做什么?赶快出去。”“灵歌想陪着哥哥。”我笑笑。“立刻出去。”他仍旧不抬头,冷声令道。“……灵歌想要哥哥陪着。”我轻轻地道。岳清音一时没有作声,半晌方一指窗边椅子,道:“老实坐着,不许乱动。”“是,哥哥。”我挽起个笑,几步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仔细地看着他检查武明玉的尸体。岳清音小心且谨慎地一点点查看着武明玉的脸上、颈上及手臂的每一寸皮肤,似是在找寻致命伤口,我想起夏红裳给我讲的关于绣女的那个传说来,便轻轻开口道:“哥哥不妨检查一下她的心口,或许那里也被扎入了针。”岳清音扭头看了我一眼,沉声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哥哥没听过绣女的传说么?”我反问。“哪里有这种传说。”岳清音扭回头去,道:“转身。”“哥哥,你会驭尸术?”我惊讶地问。“我是让你转过身去。”岳清音声音里带了要发火的前兆,“要让我赶你出去么?”“我与她都是女人,有什么可避讳的?”我探头探脑地由他的腋下望过去,正对上武明玉满是干涸了的血痕的面孔。岳清音倒先转过了身来,才要张口,我连忙在椅子上打了个转儿,背对着他坐着,这才及时将他的话堵了回去。一时听得一阵悉悉索索地宽衣解带声,半晌,我忍不住问道:“哥哥,武小姐的心口处可有针?”岳清音沉着声道:“有。”“哥哥能看出来她是何时死的么?”我问。“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岳清音轻斥道。“因为……因为灵歌怕被人怀疑成是凶手。”我转着眼珠子轻声地道。“什么意思?”岳清音停下了动作,走过来至我身旁,低了头盯住我。“灵歌来此的第一天,因为不熟悉环境,曾错把武小姐这里当做了自己的房间,结果次日一早武小姐便被发现死在了这里……届时若问起来,只怕灵歌难逃干系,是以灵歌想知道武小姐是何时遇害的,那样的话……是不是可以做为灵歌不是凶手的证明呢?”我小心地问道。岳清音盯着我看了一阵,方道:“武小姐约是死于前日的未时左右,那个时候你在她房里么?”我摇摇头,道:“灵歌是正午后进的此屋,未待片刻便离去了——如此灵歌便放心了,哥哥请继续检查罢。”岳清音瞥了我一眼,这才重新走回床边去。——武明玉是未时左右遇害的,这就有些奇怪了。因为未时左右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从二楼吃完饭下到一楼来了,且据丫环彩元儿所说,夏红裳及几名小姐吃完饭后一直在厅内椅子上坐着,至少这几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会是谁呢?谁在未时左右杀害了武明玉?又是在何处杀害了武明玉?从我离开她的房间至未时,厅内始终都有人在,武明玉在这段时间内肯定没有在她的房间里,也就是说,她是在别处遇害后又被凶手移尸到了这个房间的。那么凶手的目的何在?她并没有作出掩盖作案时间的举动,可见她并不在乎被查出武明玉死亡的时间,她之所以要移尸……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若果真如此,那现在看上去可以确定不在场的证明便都有可能是假的!正思索间,忽听得门外有衙役报了声:“大人来了!”我的全身不由一僵,飞快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低声向无动于衷的岳清音道:“哥哥,季大人来查案,灵歌先回避了。”未待岳清音答话,屋门已然打开,见季燕然大步迈进房来,乍一见我先是顿了一下,转而又浮上个笑容,仿佛我在这屋内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事。见他大病初愈的脸色仍显苍白,双颊明显削瘦了下去,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是那对黑黑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明亮如星,慧黠如狐。我垂着眼皮冲他飞快地行了个礼,而后低着头擦肩过去,径直出了房门。厅中已不似方才那般喧闹,众小姐皆在椅上老老实实地坐着,估计是等着季燕然查看过死者情况之后再一一对她们进行问询。我悄悄儿地由西门出得楼去,绕了个大圈子,又从东门进来,不引起众人注意地蹭至另一名死者林浣霞的房门前。林浣霞的房门也已被衙役们打开,有两名正立在门口把守。我上前低声道:“衙差哥哥,季大人因在那边房中查看尸体,一时脱不开身,小女子方才亦正好在场,是以便自告奋勇来此替大人给哥哥们传个话儿:大人说,请衙差哥哥查看一下此屋的窗户,上窗棱处是否有细线滑过的痕迹,而后请将结果告诉小女子,小女子好回去复命。”衙役们自是认得我的,知道我是岳清音的妹妹,也知道季燕然与岳府走得很近,因此倒也没有起疑,便笑着应道:“如此请岳小姐稍待。”说着其中一人返身进入屋内,直奔着窗户过去,把窗户上的闩木取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扇,而后轻轻跃上桌去,站起身低头去看窗户的上部边框,仔细检查一番后重新跃下桌来,将窗户关了并上闩,走出屋来向我道:“请岳小姐回复我家大人:此屋窗框之上积有薄薄的一层灰尘,灰尘之上确有着几道因移动或摩擦而留下的仿似细线般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