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颂“唔”了一声:“确是如此,那你们说的如焙茶一般,焙制胡豆,又是何法?”姚欢忙恭敬答道:“哦,晚辈因听邵先生说起,草药里的巴豆亦最好炒至过,便突发异想,将大食番客的胡豆亦在国子学的铁锅中炒了炒,将焦未焦,再煮水来饮,竟是,不必加麦芽糖与姜汁调味,便少了许多生青气。又与邵先生说起,他言道,我朝制茶里就有一道工序,在蒸青、榨茶、研茶后,叫做‘过黄’,乃是拿茶饼经过沸水浸泡、烈日暴晒后,置于炭火上焙烤。邵先生说,区别无非是,茶叶是先研磨压成饼子,再过黄,而番商的胡豆,更像炒制草药,是先过黄,再磨碎。”姚欢说到此处,停歇下来,一面想着,与苏颂沟通此事,就像做路演,一段段来,不好像个麻雀似的只管自己叽喳到底,须让苏颂对于信息进行消化。今日她突然知道自己要来苏府,对领赏固然是渴慕的,毕竟当今天子的御笔,可比火锅店名人合影更招徕生意。但更教她起意盘划的,是向苏颂请教怎么做出烘焙咖啡豆的装置。毕竟,眼前这位苏颂,和沈括一样,不仅仅是出将入相的重臣,更是大宋王朝排在头两位的科学家啊!苏颂尤其精通各种机关装置,他连被后世中外科学家视作天文钟杰作的水运仪象台都能造出来,难道不能给自己出出烘豆机的点子?与此同时,姚欢胸中还有一桩心思,也放下了。邵先生真是好人。我不过那日与他嘀咕过几句,若能提高人力烘豆的效率就好了,他想来留了心。从方才他主动提起话头来看,他对我好像没什么芥蒂,挺希望我创业成功的哈。不错不错,回头问问他,要不要,把他的阿拉伯朋友圈,发展成我的供应商?他还没发达,估计也没什么钱投资我的店,不如请他用技术和人脉入股?那边厢,邵清见姚欢望着自己露出致谢的浅笑,心中暗道,姚娘子,你也不用感念我,我将话题转了,乃有我自己的算盘。对于苏公,我实则也有所求,恰巧我所求之事,亦须懂得竹木器械机巧的大家……苏公便是这般大家,或可解神臂弩的机关。“邵郎,姚娘子,二位想来自小生活于京兆和庆州,对于制茶之事不甚了然,单凭一个‘焙’字,便以为茶在炭火之上,实则,并非如此简单。”苏颂转过头,对侍立身侧的书童道:“你去将老夫的‘焙篓’和火炉取来。”书童道声是,不多时便带着另一名家仆,一人捧着一件不小的物什回来。“老夫是两浙西南路(今福建)泉州同安人,乡邻皆懂制茶。老夫赋闲后,有时回京,家眷既都在扬州,宅中清净,也爱研习焙茶的细究之处。今日,老夫便为你们讲讲焙茶。”苏颂指着案几上一个仿如大鸟笼似的竹篓道:“此物,在唐人陆羽口中,叫作‘育’,取育茶之意,我们宋人称为焙篓。你们看,这笼子中间,有一层隔板,育茶时,将茶饼以菖蒲或竹叶扎裹,放在隔板上。板下放置这个火炉。篓外再覆以芭蕉叶或竹叶。”他说到这里,又命书童端过火炉来,指着里头的炭火残迹道:“育茶的炭,却是大有讲究的,有熟炭、生炭和净灰之分。烧红的炭,是为熟炭,须放置于炉盆正中。熟炭周围摆一圈未被点燃的生炭,熟炭与生炭之上,再覆盖一层烧炭余下的灰,如此,炉中便无烟气上涌,不会熏坏茶饼。阿笠,你将炉子,如我所言,布置一遍。”那叫作“阿笠”的书童,便又拎着炉盆去到院中,点燃部分木炭,照着熟炭、生炭、净灰的格局,码放妥当,才回来将炭盆移入焙茶竹篓的下层,并在篓外盖上一层芭蕉叶。约莫盏茶功夫,苏颂拨开芭蕉叶,打开篓门,自己先探手试了试,方招呼姚欢道:“姚娘子可亲测焙茶之温。”不烫,甚至可以说,不热。“苏公,晚辈觉着,与人手的温度,差不多啊。”姚欢道。邵清也伸手一试,感受与姚欢一致。苏颂道:“本就如此。焙茶,主旨为了令茶饼干燥久存,焙火太烈则饼色昏赤,一饼好茶前功尽弃。”“原来如此,”姚欢若有所悟道,“怪不得叫育茶,不叫烤茶、烧茶,一个育字,尽显温慢之意。倘使明火来焙,那不成了我家饭铺的炙肉之法了?倘使烟气上涌,那又成了烟熏鱼烟熏肉了。”邵清忍不住想笑。她真是,三句话离不开吃的。苏颂亦莞尔,眼角的皱纹愈发显了慈悦之色:“姚娘子说得风趣,确是如此。故而,老夫猜测,焙茶之法,并不对你烘焙胡豆的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