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刚才苏老相公的确是满脸皱纹都笑成了花,但此刻目不转睛地盯着本王。其他人也是,看我作甚,倒好像今日办喜事的,是我似的。少年郡王只得讪讪一笑,没话找话:“诸公,今日吃的花样,倒新鲜。”因见姚欢帮他摆上一盏新的茶粥风炉,总算逮了个可以活跃一下气氛的熟人似的,打趣道:“姚娘子家的饭食,时而大俗,时而大雅,变幻莫测,当真如高鹞子蹴鞠时的脚法。”苏颂在旁细观,心中暗叹,官家能疼爱这异母弟,倒确是自古帝王家难得的情份,只这做弟弟的,言行当真有些轻佻,也不太懂人情规矩。今日这般私宴,他一个郡王,岂是能不请自来的。苏颂自然看向苏迨,意思是,郡王为何而来?苏迨无奈地报以同样困惑的回应。赵佶看完了菜肴,又去看厅中蜡炬与油灯。他平素极好奢靡精致的器物,闻到身边灯罩中飘出一股淡淡的素馨花味,已大感惊奇。再见厅中的油灯也十分明亮,不输蜡炬,且无烟气,遂兴致勃勃向苏迨问道:“苏大夫今日这火烛,是四司六局办的?”苏迨指着进来添加灯油的吴阿照道:“正是这位油烛局的祇应人,手艺一流。”赵佶唤道:“你这油灯,又亮又洁净,用的何油?”吴阿照忙过来几步,禀报道:“回郡王,小的乃用乌桕籽制的灯油。”不料,最后一个“油”字还未说完,却见那吴阿照陡然抬手,电光火石间,就将铁桶中的油径直泼向赵佶。赵佶“啊”地一声,本能地拿胳膊阻挡,挡住了面庞,右边袍袖上却被油泼了个结结实实。这满满一桶油泼来,不仅赵佶,就连站在近旁加汤粥的姚欢,裙摆处亦是被溅得油淋淋一大片。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吴阿照一个箭步窜上,也不知哪来的狠劲,掀了风炉上的锅子,徒手从里头抓出已经燃得通红的碳块,扑向赵佶,捂在他那领华美的蜀锦大袖衫上。救人赵佶被泼了乌桕树籽油的半边袍袖,瞬间就燃烧起来。少年郡王从愣到骇,呜哇哇大叫着挥舞袖子往后退。那吴阿照却如发了疯的牯牛般,亦不顾自己的手掌也已火烧火燎,只揪住赵佶不令他逃脱,浑然一副要与之同归于尽的凶煞模样。点燃灯油的碳块,掉落下来,又遇到桶里泼撒在地面的灯油,一瞬间,层层榴红色的火苗四散漫开去。即席的众宾客,大部分人还在突然降临的变故中痴傻无措,两个人影已经跃过几张桌案,扑向赵佶与吴阿照。邵清最先到得跟前,却是对着姚欢大喊一声“躲开”一面已身手快于语言地,提起她的前襟,将她扔了出去。邵清这回使出的力气不小,姚欢觉得自己晕头转向、七荤八素间就离了油腻腻的地面,失去平衡的恐惧感还没完全占据大脑,屁股就坐到了一堆柔软织物上。那是十余步开外、陈列于屋角木榻上的锦缎。皆是宾客们今日所送的贺礼。“姚娘子裙上有油!”邵清只又高声喊了一句,便不顾火情,回身要去拆解缠着赵佶的疯子般的吴阿照。邵清的话,提醒了没有摔懵的姚欢,也惊醒了呆愣中的李师师和徐好好。她二人从琴席处奔过去,扶起姚欢,溜着墙根跑向门边,自是离灯油地面越远越好。这边厢,邵清见高俅比自己还决绝地扑向吴阿照,飞起一脚,踹开那厮。邵清再去看苏颂,老相爷已由苏迨搀扶,随着宾客往外撤。邵清于是不再分心,跳开火苗,几步抢到另一侧堆放贺礼的角落,抽出一块白森森的布匹抖开,复又往赵佶和高俅处扑了过来。门外众人,以及被高俅下了死劲踹到门槛处动弹不得的吴阿照,只望见火影之中,苏颂今日带来的那位青衫士子,抖着一大块白麻布似的东西,奋力扑盖仰天倒在地上、嗷嗷哭叫的小郡王。高俅身上亦有火苗,他无法,只得跃过一层油火,再就地一滚,试图压灭火苗。他情急之下,哪还顾得斯文,扯着嗓子叫道:“苏二郎,你家都是死人么!”骤临险情,活人也要反应时间呐。好在此时是冬季,天干物燥,许多人家的耳房内,都齐齐整整地备好桶水。苏家的男仆,不待主人喝令,已奔去提了水桶。纷乱中,苏颂却拦住一个壮实的男仆,对苏迨道:“二郎,你与家奴,将那灯烛局的祇应人堵上嘴,先看管着。其他宾客,速速送到宅外去。”……榻前,赵佶双目紧闭,痛苦呻吟。高俅的半边脸颊到脖子通红一片,但比赵佶的伤势还是轻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