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攸挑起一大撮茄瓜鹌鹑齑,嚼了咽下,道:“阿父说,机会慢慢再找,他虽与叔父(蔡卞)最近争执得有些厉害,但曾布若在官家耳边嚼舌头、要外放他,叔父好歹还是会给他说话的。”“你叔父是明白人。章惇有勇无谋,你叔父妇人之仁,御前只他两个,斗不过曾布这老狐狸的,你阿父这样得力的左膀右臂,怎能教曾布使坏给卸了?”蔡攸皱了皱眉,道:“尚仪这几日可探过官家口风,此事,官家还要追查与否?”“想查是一回事,查得出来又是另一回事。皇后知晓有人觊觎她的后位,那半路杀出来、不知好歹的苏颂没死,吕五娘和苗灵素两个小角色倒死了,局面这般,又如何呢?凭这些,怎么继续查?再说了,我只问你,若你是那朝中不知原委、看个热闹的绿袍郎君,你觉得,最觊觎皇后之位的,是谁呢?”“刘贵妃。”“那你觉得官家还会愿意查下去吗?”蔡攸明白过来,讪讪笑了。“刘贵妃独得盛宠,又刚生了皇子,官家怎会舍得让她置于朝官们的非议猜忌之中。让你阿父放心吧,此事,到此为止了。”蔡攸起身,去看了看汤瓶中的水,一面道:“小弟每回与尚仪请教,都受益匪浅。不止风云大事,庖厨之事,也如此。此前尚仪教了素蟹粉的方子,小弟让府里的厨子做给阿父吃,阿父赞不绝口,说开封城饭食行的顶尖馆子,也捏不出这般巧心思来。”他带着一脸的马屁笑,望向张尚仪。却见她眼里阴鸷之色闪过。“只便宜了姚氏,竟捡回一条命。她坏了吾等的好事不说,还得了官家的赏赐、皇后的器重。也不知这么个四处招摇的小贱人,怎地八字如此旺!”“尚仪烦她,这还不好办?她又没被官家纳为妃嫔、护在宫里,吕五娘怎么死的,那姚氏也可以依样再死一回。”张尚仪摇摇头:“此事一旦风平浪静,就莫再去起波澜。对了,你阿父今岁知贡举,情形如何?”蔡攸道:“考生们知趣得很,十之都颂扬绍述新政,那曾纬也是。”顿了顿,又补一句:“尚仪放心,他的名字,必能在一甲。”新装备:咖啡行首京师榷货务公廨中。对辽榷货司提举王斿,恭恭敬敬地将苏颂让至上座,又对余下的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拱手行礼。前几日,官家身边的亲信都知梁从政,以及王斿的嫡亲舅舅曾布曾枢相,都知会他,根据官家口谕,已赋闲的苏颂苏相公,将带人来与他议事。王斿今年三十多岁,进士及第后,在京城官场已经摸爬滚打了十来年。他是王安石的亲侄儿、曾布的亲外甥,算得成色较足的新党子弟,因此元丰年间入仕时,就进了熙丰变法后重获实权的户部。其后,神宗晏驾,元祐年间,旧党全面起复,王斿因少年时拜苏轼为师,精研蜀学,执掌户部的苏辙对他也并未为难,用了他三两年后,将他荐来了太府寺榷货务。京师榷货务,可是个肥差。这个衙门里,甭管提举茶酒香药,还是提举边贸榷场的,经手之事皆能四两拨千斤,每岁年节,不知多少仰仗着朝廷做买卖的商人,来偷偷送礼,试图巴结王提举。王斿觉得,自己身上有临川王氏、南丰曾氏的家风烙印,又经二苏兄弟调教过,岂能是贪腐之人。银钱绢帛、珍玩玉器,他绝不收受。偶尔留下些古籍字画,权作与对方赏析赏析,约定过几日便要还回去。至于最后没还——嗯,那是因为忘了。曾纬今日,遵了父亲曾布之令,陪同苏颂、引领姚欢和邵清,来与自己这位表兄打交道。表兄算个能吏,这几年与河北诸州精诚协作,将宋辽榷场管得不错,弄回的银钱不少,弄回的辽布供给殿前司军服,也得了官家的赞誉。曾纬时常听曾布提起,想到自己总是要进入京城官场的,原本也愿意多向王斿请教请教。只没料到,却是陪着面前这三个人来。即使按照父亲的宽慰,吕五娘与苗灵素的古怪案子,官家已不会追究,姚欢此举实际是救了福清公主一命,她能同时在官家与孟皇后那里存了人情,自是一桩好事,但曾纬依然难以完全涤除心头的不快。欢儿和苏颂、邵清交游,醉心于捣鼓什么胡豆饮子的,也就算了,此番差点连命都搭上……倘使她已是曾府四房儿媳,太太平平地坐在宅子里,哪至于惹来这些风波?有些画面,无法很快就从脑海中抹得一干二净。曾纬此刻见到姚欢明明穿着自己送她的那件薰过婴香的褙子,里头襦裙的领子严严实实地遮到了下巴,他却总想起她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苏颂宅里、又教邵清一把搂住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