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哭得太厉害,说了半天众人才听清楚前因后果。原来梅娘本是鸨母养的清倌人,想捂着卖出个好价钱,早就过了年纪,却一直没有梳拢。谁知她早被别人骗了心去,暗通曲款许久,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怀了,要去告诉那人,这平时赌咒发誓的情郎这会子却怂了,哭着求了她半天不要供他出来,后来干脆不见了踪影,不知跑到了哪里。梅娘这才哭哭啼啼想后路,于是曾经来歇过一次的杨岑就成了挡箭牌。后来到了杨府里,眼见着杨岑没了指望,自己地位稳固,又与后门上一个小厮搅和在了一起。崔氏几乎头脑发晕气得七窍生烟:子孙血脉是一个府里的头等大事,结果她差点亲手把个绿帽子带到了儿子身上,让她焉能不气?当初为着梅娘出身不清白,她还特地遣人查了,又反复问过跟着的小厮。后来是梅娘挺着肚子依旧不眠不休照顾杨岑,才打动了她的心,给梅娘一个名分,如今可不是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崔氏怕自己立时下令,就要把这两人打杀了,深吸口起,下令关起来,等过两天平复了心情,才下命令。杨岑也不管各人最后结果如何,只是任由崔氏处置去了。他心知自己这个娘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越哥儿大约要送去给可靠的人家的养,至于梅娘等人,也不会丢了性命,只是断不会好过罢了。英国公府一场急病没了梅姨娘和刚出生不久的哥儿,不得力的下人也都被罚了。只是这事在杨岑痊愈的喜讯下,丝毫没有掀起波澜,毕竟只要杨岑还活着,多少儿子养不得?有人欢喜有人忧,二房这下子坐不住了,自己辛辛苦苦送来的儿子,什么没捞到,就要这样回去了不成?长大如今杨岑已经醒了过来,按理说,那二房送来的岳哥儿自然也该全须全尾地送还给他亲生父母。岳哥儿与二老爷夫妇都等着老国公爷这个消息,但偏偏正房里并无动静,还传了话来让岳哥儿好生读书,专门在西厢边辟了一个书房出来。这让他们本来已经绝望的心又重新燃起几丝希望。一直以来,长房虽然子孙凋零,但又是长子又是嫡枝,老太爷一向偏爱。但是这次杨岑出事说不定是给他敲响了一个警钟,提醒他,这大房唯一的子嗣即使已经长成,却仍然经不起半点风波,一旦横生变故,疾风催枝,就面临着千顷地里无一苗的尴尬局面。崔氏好容易等杨岑醒过来,粗糙了十几年的慈母心在这一年里反复打磨,变得格外圆融敏感。再配上她生猛的天性,如今的崔氏,就像是一头刚刚苏醒过来的母狮子,虎视眈眈看着四周,要防着别人夺了自己孩子的一切东西。这时候,老太爷的举动无疑就是给她加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让崔氏格外暴躁。“老太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岑儿还是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崔氏在房里急步走来走去,看着不敢冒头的世子爷冷笑:“想让我再认下一个儿子,也不看那房里配不配!”世子爷擦擦头上的冷汗,讨好的笑道:“灿娘莫气,父亲如今并没找我提过这事。想来是另有打算,未必跟过继有关。”“等有关了就来不及了!要是老太爷冷不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你说,你应是不应?!你说!你说!我猜,借你十个胆儿你也不敢!”崔氏不是有意要贬损丈夫,实在是两人成亲快二十年,摸着手都像是自个儿的。他那点性情崔氏摸得一清二楚。丈夫不中用,崔氏就是再凶悍,到底也是大家教养出来的姑娘,不能自己跑到公公面前理论。她这会儿反而思念起跟她一直斗了一辈子的婆婆,虽说有些解不开的嫌隙,到底站在一条线上。哪有二房这会儿蹦跶的功夫?早修理了!崔氏的心像是煎在油锅里一刻一刻地熬,夜夜不得安宁,如同头上悬着一个大秤砣,系着的丝线细细的,不知哪一时就会断掉,偏偏每天等着,就是没有断的时候。“都是娘没用,自小没能护着你,长大了,还是护不得。”崔氏气得在杨岑面前掉眼泪,又怕杨岑还没病好,心重,又咬牙擦了泪:“你只管放心养病,娘还没死呢!”“娘,要我说,你和爹都别急,”杨岑不仅没有半点崔氏担心的忧虑,反而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着崔氏满脸泪痕哭笑不得,让丫鬟给崔氏打水洗脸:“这多大点事儿呀,来,擦擦脸,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这几天天气好不是,去长公主那里逛逛去!”崔氏见杨岑一丁点都不急,自己反急了,刚要跺脚说话,却见儿子从盘子里头拈了一颗话梅,递给她,微微笑了,眉眼间是少见的温和认真:“娘,儿子已经好了,您不用天天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