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圆丫头只怕要生气了!”她一边走,一边随手采了花:“编个花环给她戴,还好赔礼一些。”她低着头编,慢慢就落在了阿窈后头,这小路弯弯曲曲,阿窈比她多转了一个弯,前后就隔了一丛凤尾竹。“啊呀!”阿芳忽然听见阿窈的惊叫。“阿姐,你不会是绊着了吧!”自阿芳出生以来,小寨日日都过着这样平和的日子,太阳升了,太阳落了,就这么简单。“阿阿芳,”阿窈的话破碎不成句:“你们你们寨子”阿芳奇怪,紧走两步,低头把枝子头咬得软和一些,一点点塞进缝隙里,花环枝翠叶茂,满布着各色花样。圆丫头带上,一定比那个玉石冠子还要好看,她这般想着,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这才抬起头——熊熊燃绕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山谷,也映红了她的眼睛。“着火了!”阿芳这时才着了急。原本巍峨耸立的门楼倾倒在一边,烧了大半,地上一片焦黑,阿窈不经意看见火堆后面露出的一半东西,牙齿止不住咯咯作响。这是半截腿的残肢!好像有个金钟把她罩在里面,使劲地敲着,到处都嗡嗡作响。身边有脚步声,又重又急,咚咚咚咚跑远了,阿窈一回头,只看到了阿芳的背影。阿窈一惊,连忙紧追过去,一路上,墙垣残破,有许多人家的竹楼还未曾烧光,只剩了几根木柱立在那里,一丛丛火还在燃着,一片狼藉。她就如同在昨夜的梦里一样,脚下不时踩着滑腻的东西,软塌塌的,好几次差点把她绊倒,她却根本不敢低头去看。再过一个桥,就是阿芳的家。早上走时,仍是三层的吊脚楼,如今倒塌成一片废墟,阿芳跪在原来曲廊的地方,用手使劲搬着横倒在地上的木柱。阿窈跑得太快,喘息间好似有把刀子在扎她的心肺,她挽起袖子,上前与阿芳一起,死命咬牙一起拖。这根柱子极粗,正是支撑着一楼的中柱,田阿妈不论是做活还是闲聊,都喜欢坐在这里。两人合力,挣了半天,只听哗啦一声,原本高高堆在一起的板壁柱子尽数拉倒。“阿妈——阿爸——”薄暮里阿芳的声音格外凄厉。哐当!哗啦!她疯了一样把手边所有能挪动的都拾起来往旁边扔,一直往里挖,往里挖。突然之间,她停住了。阿窈随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是一截焦炭一样东西,勉强能辨认出来弯曲的手指,因为里面还紧紧攥着一个东西。阿芳并不怕,她慢慢把东西拿出来,手一擦,金灿灿的。金麒麟,长生果,是城里的花样。那是她小时候戴着的长生锁。阿芳捂住耳朵,止不住嚎叫起来。“阿妈!阿妈!阿——妈——”回去寨子里已经没有了活人。阿芳像把自己关在了另一个世界里,叫她,不应,拍她,听不见。她笃定这段烧焦了的手臂是阿妈,这长生锁她有日子不带了,是阿妈从箱子里拿出来,说托人带到城里再去炸一炸,黄澄澄的多好看!把长生锁给他的该是阿爹,那阿爹去哪里了呢?阿爹没让她多费功夫,他就护在阿妈身上呢!一柄短戈从漆黑的骨架中穿透,这得多疼啊!阿爸,你真不该只学喝酒,你该像阿布叔叔一样,会打架,这会儿是不是就必不会被压在这里了?阿芳看着如同木炭一般的焦骨,又发愁了,阿妈走在黄泉路上,变成一个丑八怪怎么办。阿妈最喜欢漂亮的呢!阿芳想了想,把给圆丫头编的花环拿出来出来,放在阿妈手边。可惜已经压散了,原来枝上的叶子都是水灵灵的,现在蔫成了卷子,她不会不高兴罢!她真该给阿妈也编一个,阿妈昨天还说呢:“你成天把那些宝贝给阿姐,给阿妹,什么时候能给阿妈呀!”阿妈,我现在就给你了,你能看得到吗?阿芳呆呆地看着,好似看见阿妈从蓝色的云霭中走出来,向她伸出手,她想伸手出抓的时候,却原来越远,一低头,原是她的腿在费力地向后退。纷杂的马蹄声从山上传来,在这死寂的夜里让人心惊胆战。阿窈见阿芳两眼发直,怎么也叫不醒,只能拖着她藏到废墟之后。在这如墨般稠密的夜色里,一队黑衣人纵马驰过,如同鬼魅,对着这余一片残肢灰烬的寨子毫无讶异之色,甚而连些微的停留都没有。直到那马蹄声已然远了,阿窈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一些。这些人,绝非善类!她们只要再慢一点,早就没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