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岑上前一步,拉了阿窈的手。阿窈听清楚一句话:“先别问。”跳月阿芳家里的竹楼建在最高处,上下三层,前半间压在坡上,后半间悬在半空中,用杉木柱子牢牢撑起来,杨岑看着排得密密实实的木地板,拿脚跺一跺,有些不放心。阿窈听见旁边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一回头,忙拉他:“你消停会儿,让主人家听见算什么?”“万一这板子不结实,半夜滚下坡可怎么办?”“你可真是住大房子住惯了,你看看这梁柱板壁,都是用桐油泡过的,上头还盖着青瓦呢!要是连这样的楼都住不得,那坡下拿竹条糊上泥巴盖的棚子还怎么住人—你动作快些,人家还在堂屋里面等着咱们呢!”杨岑穿上藏青对襟短褂子,拿起来桌子上的银围腰想给阿窈系上,扣了半天扣不上,让阿窈一把夺回来。他摸了摸鼻子,笑道:“我竟然不知娘子什么时候这么博学多才了,连他们寨子里盖房子的名堂都知道。”阿窈低着头找腰扣,好一会儿才摸到:“有阿芳在,他们家的事儿我都能听个底朝天。”杨岑听屋外无人,才悄声道:“你瞅着没旁人在的时候,问问小丫头那矿场上的人多久从寨子里借一回路—你只问她便好,但有旁人在的时候,一个字也别提。”阿窈点头:“我知道,你先前道先别说,不就是这个意思。”“娘子真是冰雪聪明,雪肤花肠啊。”杨岑转着花腔。阿窈也拖长了音调:“谁让我貌若天仙,玲珑心肠。”杨岑听到一半,让口水呛着了,差点笑出眼泪:“咳咳咳阿窈你真是越发越发”阿窈斜乜了他一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这天天都快把自己夸成一朵花了,还不让我”“阿窈姐姐,你快点”哐啷一声,门让人给冲开,小姑娘站刚嚷了半句就消了音,站在当地眨了眨眼,重又叫起来。“阿窈姐姐,你穿了这衣服真好看,就像月亮娘娘到了寨子一样。”她赞叹的模样没有丝毫作伪,倒让阿窈多了几分赧色。等阿窈打散了头发,全用彩绳结成小辫子,头上再带了垂着梅花亮银流苏的银帽,更添了十分颜色,站在当地,满室生光。杨岑顿时有些后悔,带着这般好看的姑娘来跳月,不是来给自己添麻烦吗?阿芳却绕着她唧唧呱呱出主意:“阿姐再带个花梳,我还有个银项圈,比这个还要大还要亮,上个月刚洗过,最漂亮不过!阿窈只听见什么“比这个还大”这样的话,顿觉自个的脖子嘎吱一声开始疼,忙把她哄出去:“你刚才说的酸汤到底在哪里,带我去尝尝。”阿芳的心思立刻转到吃食上面:“阿妈还在火塘边上,一家子都等着要吃饭呢!”杨岑从进了屋就有些战战兢兢,只因阿窈特别跟他说过,这屋子中间埋着龙宝,万不可踩了去,不然便是对主人家祖先大不敬。阿芳的爹娘面容都不俗,官话说得虽然有些别扭,却也能听得懂,只是形容举止多了许多爽快洒脱,并不像官中人。“娘,你看阿窈姐姐,像不像神女娘娘。”“像!像!——你快点给我从方凳上下来!”田家阿妈把手里的盘盏放下,一脸无奈:“现成的客还在这里,你竟还爬高上低的!”阿芳丛木凳子上跳下来,对着外面喊:“阿姐别绣了,再绣多少个,你那个小女婿现在又穿不着!”“阿妈早该管管这个死丫头!翻过年都十四五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阿芬从曲廊进了屋,面沉似水。“好了好了,叫你阿爹上楼!”显是这姐妹俩吵得多了,田家阿妈根本懒得管。阿芳得了令,像一只五彩蝴蝶一般穿上穿下,直到所有人都聚齐了,她才能安坐下来,饶是坐着也不老实,总能听到镯子碰着钏儿,丁丁当当。都说这山寨中人热情好客,杨岑此时才觉察出来,酒还没过三巡,田家阿爹嘴里就给他换了好几个名儿。新倒上第一杯时,他客客气气:“多谢杨家少爷奶奶救了我家小女。”满上第二杯时,他便已经放松许多,举杯道:“来的都是客,贤侄只把这里当作自家,不要外道。”等吃上第三杯第四杯,酒酣耳热之际,田家阿爸便全然把他当作了自己家后生:“这家里都是姑娘,许久没喝过这么痛快!阿岑好小子你不如在这里长长久久住下罢!”田家阿妈哭笑不得,夺过酒杯,舀了一碗酸汤:“没黑没夜,只喜欢灌黄汤,过来!把这碗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