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长公主环视一圈,忽然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长宁今日,多谢诸位。在此应诺,若此事有成,必将厚报。”她身后,崔氏,谢长亭与杨岑也跟着齐齐躬身下去。假扮长公主的人明显是几人的领头人,旁人都有些慌,连忙侧过身只受了半礼。只有她,竟然也不躲,堂堂正正,受了这一礼,只是目光中带了一点温煦,微微点头:“长公主言重,咱们后会有期。”先前普普通通的护院这会儿却犹如刚刚淬炼过的神枪一般,显出了凌人的气势。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是人最困倦的时候。杨岑他们被化作了女子的模样,可惜一走路就漏出了行迹。这会儿本是最紧张的时候,杨岑却不知道怎的,忽然想起来了阿窈的模样。扮作书生唱念俱佳的阿窈,故作老成老气横秋的阿窈,刚开烧卖铺子时生气勃勃的阿窈,看他离开明明不舍却一个劲朝他挥手的阿窈。杨岑本以为从熊猫变回原来的人之后,日子就简单多了。却没想到,是更难了。桩桩件件,都告诉杨岑,长公主府与杨府已经站在了一条线上,同在一个巨大的漩涡里,一招不慎,粉身碎骨。若是事败,他的下场会怎样呢?他又想起此时熟睡在屋里的松子,还有崔氏,长公主身边的丫鬟,他们又会怎样呢?而留在京里的老太爷,杨府,谢长乐,长公主府又会是什么下场?杨岑刚才那躬身一揖真心诚意,他忽然明白了当初易水送别之际高渐离击筑的曲调。只不过如今这荆轲既是离去的人,也是留下的人。前面两条路,一条碎骨残尸,一条烈火烹油,不由他指使。杨岑一会儿如同一盆冰,一会如同一把火,好似已经变成两半。一半是临近深渊一般的平静,一半是热血沸腾的激荡。可惜呀,他还没能去见一见阿窈,告诉这个小姑娘:看,你心心念念的熊猫,已经成精变成了人啦!杨岑忽然想起阿窈那双杏仁一般眼睛笑成一弯月牙的样子。但是转而,他忽然开始庆幸,阿窈已经在城外,而他没来得及去找阿窈,去把心意说与她。如果他就此消逝,那不如让这只熊猫变成一个言而无信的妖精,留在阿窈的记忆里,让她安安稳稳在这个巷子里开着烧卖铺子,嫁个寻常人家,这一辈子,她也一定能过得很好。本朝一向尊儒崇佛,因此京城周边一向香火旺盛。其中大寺有十来个,请的都是大佛,添一盏长明灯就要几百上千两银子。小门小户去不起,自有她们要去拜的地方。对小寺庙来说,每一个上门的香客都是主顾,都是化斋吃饭的来源。因此当一行人敲开仁和寺的庙门时,来迎的和尚高高兴兴。他们这个庙无甚名气,只有前后十来间房,四五亩地,也没甚拿的出手的住持佛像,因此越来越萧条。偏偏就是如此,他们那个死脑袋的住持师傅却从不愿到外面开坛讲经,连好容易来了几个百姓拜佛添香,都不肯多要一点香油钱。这不,没两年,庙里头的和尚一下子去了两个。放别的庙里连零头都不算,放他们这里,一下子去了一半!一半呀!!和尚掰指头算算,好处就是来分香油钱的人少了,吃饭的人少了,但是打理土地,天天扫地擦佛像佛台的人也一下子少了!因此他每天干活的时间一下子多了一半,把每天多吃的饭打个对折,正好等于没占便宜。所以此刻,他看着崔氏等几人,像是半路上迎面碰上了一个金佛一般,带着满盈于面的喜庆:“施主是要来烧香还是要添长命灯?”崔氏几人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莫名有种走到胭脂铺或是酒楼被推销的错觉。他们先还以为自己露了身份,但是互相望望,他们如今五个形貌都与平时不同。之前护卫们本想把他们扮作穷苦人家的母子,却不想长公主,崔氏几个生来就没有演过戏,一举一动反倒更加显眼。于是他们只能被打扮成小富之家的太太带着三个哥儿,倒还可信一点。长公主不识得人间烟火,添完了香就说自己要在这里吃斋礼佛数日。那和尚本是喜得发疯,等了一会,却见长公主不提每日用度的花费,就转身要走,忙上前道:“施主您看这每天的斋饭,也不好给您马虎,因银钱方面”他搓了搓手,笑得有点不好意思。长公主一怔,平时都不用她说,早就有丫头给赏钱了,这会才明白,点点头道:“这一百”话还没说完,杨岑早就截了话去:“二姨,我这里正好有一百个钱。大师傅先拿过去,给我们打点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