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桑德罗注视着朋友那神采飞扬的脸,嘴里呷着淡淡的苦味儿——他很愿意说些祝福的话,却觉得嘴巴里干涩得很。
你在做什么——金发的青年告诉自己——帕尼诺有妻子,这正是上帝给他的幸福,也是给你的解脱!他努力微笑,却再次悲哀地感受到了他和这个男人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
此刻阿坚多罗的眼睛里并没有看到这些,他看到的是那个跨出马车的美丽少女,只不过目光中并没有爱
慕,他知道这个女孩子会按照自己暗示的那样给她的父亲寄去家信,然后他可以用这根看不见的绳子把乌尔塞斯侯爵的辔头重新拉到自己的方向来。
而远在第勒尼安海的阿尔方索陛下,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这即将发生的变化吧。
安茹公爵路易,他的身体就跟很多人传说的一样,是个被草药浸泡着的脆弱机器,常常因为一点点微小的零件发生问题而停止工作。与他这多病、孱弱的身体不同,公爵殿下对于权力和土地的爱好却异常地执着和狂热。当然,这在他的外表上是很难看出来的——
他的模样绝对称不上好看,稀疏的淡黄色头发覆盖在颅骨上,皮肤呈现出病态的青白色;脸颊和眼窝都凹陷进去了,颧骨却高高凸起,瘦得像一个骷髅;他的嘴几乎没有颜色,说话的时候也只是微微地移动双唇。
公爵的弟弟勒内却跟他的兄长不大一样,他很健康:虽然年纪还很小,仅仅是个少年,但是头发浓密,五官端正,身材挺拔,紧握的双手仿佛有无穷的力量,他的眼睛闪亮,燃烧着热情和冲动。
当阿坚多罗迈进城堡的大厅里,他就注意到了王座旁这截然不同的兄弟俩,还有周围那些目光不善的大臣和士兵。
雷列凯托走在他的身边,似乎在防备那些随时可能暗算他的人,后面的护卫也呈扇形散开。他们都是跟随阿坚罗最久的雇佣兵,勇敢、强壮而且灵敏。但这几个人如果真要抵挡怀有杀意的法国人,恐怕还是不行的。红铜色头发的男人依旧处在危险的火山口。
灰色石头砌成的大厅里有十几个人,但是没有人出声,阿坚多罗听见自己的鞋子磨擦着粗糙的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直直地看着王座上的人,在有二十码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拿着长矛的卫兵把雷列凯托和其他人都拦住了。阿坚多罗朝护卫示意,让他们稍安勿躁,然后微笑着一步步走到路易的跟前,半跪下来。
“非常荣幸见到您,尊贵的公爵殿下,愿上帝保佑您身体健康。”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用柔软而甜美的法语问候到,并且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啊,是您,“路易开口了,他的声音尖利刺耳,“阿坚多罗·斯福查大人,尊贵的那不勒斯陆军统帅,我以为见到您应该是在战场上。怎么,您抛弃了女王陛下了?”
“离开那不勒斯并不是我个人的原因。”
“哦,对。”公爵尖刻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乔安娜二世又有了一个英俊、强壮而且实力过人的养子,她现在很中意那个男人,所以您失宠了,对吗?”
“殿下,“阿坚多罗抬起头,微笑道,“您很清楚现在女王已经确立了他的继承权,而放弃了您!”
公爵青白色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斯福查大人,如果您对女王的忠心能早点冷却,或许那不勒斯已经是我的了。”
“我想现在也不晚,陛下。”阿坚多罗笑着说,“您并没有输啊……您的祖辈从乔安娜一世那里就获得了继承资格,现在怎么能拱手让给西班牙人。”
“您如果想从我这里挑起战争,再获得地位,恐怕我要让您失望了,斯福查大人。”公爵恶毒地讥笑道,“我还不至于愚蠢到让一个居心叵测的敌人来挑唆我贸然出兵。”
阿坚多罗依然保持着微笑:“不,殿下,我可不想说服您再去和阿尔方索的舰队作战,恕我直言,以您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那不勒斯那边却大有可为……哦,比如财政大臣乌尔塞斯侯爵,他一定愿意帮您的忙。”
公爵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你很熟悉他?”
“我只对侯爵大人的两样东西感兴趣:他美丽的‘侄女和他那只聪明能干的隼。”
路易灰蓝色的眼珠转了转,看了看王座旁边的少年,他的弟弟勒内。这个男孩儿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下面红铜色头发的俊美青年,然后朝他的哥哥点了点头。
路易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对阿坚多罗说道:“我累了,斯福查大人,今天咱们就谈到这里吧。相信远道而来的您也愿意休息一下,我的侍卫们会给您和您的随从安排好舒适的房间。”
琥珀色眼睛的青年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病态的公爵殿下在弟弟的搀扶下离开了。他站起来,目光缓缓扫过那些不怀好意的大臣,最后朝远处的雷列凯托露出了一个宽慰的微笑。
法国的夜晚十分寒冷,即使关着门窗,也能听见外面寒风呼呼吹过的声音。
阿坚多罗和雷列凯托他们被分配在城堡的不同房间里,这当然是公爵殿下的刻意安排,他尽量避免那些意大利人做出暗杀或者其他危险举动,甚至还命令士兵在暗中监视他们。然而目前他的担心确实非常多余,此刻,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住在靠近塔楼的空旷房间中,安静地坐在火炉面前,什么也没做。
这个住处非常简陋,除了几把椅子,就只有背后的大床和陈旧的橱柜。窗户被夜风吹得啪啪作响,即使添加再多的柴火也难以赶走房间中渗透的寒意,阿坚多罗把僵硬的双手伸向红彤彤的火苗,汲取着热量。他还不想睡,也睡不着,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当月亮如同蜗牛一样爬上了天空在最高处,并且缓缓向西边滑动的时候,房间里的火苗逐渐开始熄灭,阿坚多罗听到了他盼望的敲门声。
两个披着斗篷的侍卫站在外边,手里举着牛油蜡烛。其中一个低声说:“斯福查大人,公爵殿下有请,跟我们走吧。”
阿坚多罗没有丝毫犹豫,他从容地点了点头。
侍卫借着微弱的烛光带领青年首领穿过几条长长的甬道,然后从螺旋形的楼梯一直朝下走。夜晚的城堡仿佛沉睡的巨兽,而他们在这巨兽的腹腔内穿梭,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阿坚多罗能感觉到这长长的螺旋形楼梯一直深入了地下,直通到城堡最隐秘的地方,最后来到了一扇坚硬厚实的铁门面前。
他有种深入了城堡主人内心的快感。
一个侍卫冷冰冰地说道:“斯福查大人,请把您的佩剑暂时交给我们吧。”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没有拒绝,两个侍卫推开门,做出”请进”的手势。
阿坚多罗跨进房间,铁门在他身后”嘭”的一声关上了……
这个房间非常大,里面有几个铜铸的火盆,光线很明亮,一些粗大的铁镣被钉在墙上,虽然锈迹斑斑,却还是能看见残留的黑色血渍;几把椅子摆在另一边,靠在木桌旁,正对着半人高的笼子,阿坚多罗能肯定那笼子绝对不是用来装野兽的。一股潮湿朽烂的味道从墙角散发出来,让人感觉到刺骨的阴冷,通风孔的气流把铜盆中的火苗吹得摇摇晃晃,墙壁上那些影子仿佛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