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来的女孩儿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烫了一头时兴的卷发,用一根红色缎带拢在脑后,其余垂在肩上,看起来既活泼又俏丽,鹅蛋脸,白皙皮肤,未语先笑,看着让人十分有亲近感。她走过来又双手合拢放在身前,行了个礼,笑道:“九叔好兴致,买了这么许多新衣,不如也给我一个孝敬的机会,今日这些都算我的罢?”九爷瞧她一眼,坐在那未动,只问:“你怎么来了?”“今日学堂里放假呢,九叔放心,我没有逃课。”九爷这才点头,让她坐下,随意交谈几句:“家里可还好?”女孩笑盈盈道:“都好,祖母常念叨您,想您呢!每次家里做了八宝酱鸭她都要念叨一句,说您最爱吃这道菜,要不是现在离着远了些,都想让人给送些过去,又怕路上冷了不好吃,还嘱咐我下次去见您的时候带上大厨……”她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从试衣间出来,白九爷的视线随之转过去,她心里好奇,也跟着转过去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愣在那。从试衣间出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张脸漂亮的不像话,头发乌黑,眼珠也格外黑亮,鼻梁高挺,薄唇棱角分明,瞧着年岁不大,攻击性却很强。只是此刻套了一身衬衫和西式长裤在身上,多了几分文明,那点混合起来的矛盾更是吸引得人移不开视线。谢璟也瞧见坐在九爷下手边的人,只看了一眼,并未多瞧。九爷招手让他过来,看了片刻,道:“袖子卷起来试试,明日骑马,看看顺不顺手。”谢璟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单手卷着袖口的样子十分乖巧。一旁的女孩看了一阵,问道:“九叔,这是?”白九爷道:“这是谢璟,你喊他小谢就是了,这两年我一直在黑河没带他回来过,你不认识也正常。”他转头又对谢璟道,“这是白虹起,算起来喊我一声九叔,自家人。”能让白九喊一声自家人的并不多,省府白家这一脉人丁单薄,白老太爷只得一子一女,长子夫妇二人因一场意外事故去世,剩下一个女儿身边无夫、膝下无子,自立女户。白虹起是白家这位姑母收养来的弃儿,姑母性子刚强,把“弃”字改成了“起”,给了当年路边的那个小丫头这么一个名字。小丫头也争气,十几年学什么都像样,人聪颖也孝顺。姑母年纪大,收她做了孙女儿,跟着姓了白,因为姑母对白容九这个唯一的侄儿极好,因此白虹起也从小就对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了几岁的小九叔十分尊敬,见了面总是规规矩矩问好,凡事要表态的,只要她在场,永远都第一个站在白家九爷身后。省府白家,人虽少,但从不内斗。谢璟试好衣服,九爷把一旁堆放着的都买下,又点了几件谢璟之前说舒服的衬衫,让裁缝加做了几身大些的自用,这才起身离开。白虹起已让人去付过钱,笑吟吟地送了九爷出去:“九叔,曹公馆的帖子我也接了,明日我去你桌上讨杯酒吃,你可别笑话我。”九爷点头:“你来就是,我自当帮你。”两人打哑谜一般,谢璟听不太懂,但他对白虹起感触十分复杂,一路都没怎么说话。九爷坐在车上,问道:“晕车?”谢璟想摇头,但略微顿了一下,还是轻轻点头:“有点不舒服。”九爷揉了他脑袋一把,哄道:“就快到了,下回不坐车了。”谢璟其实不晕车。他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记得白虹起这个人。九爷认可的亲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白家也并不完全是铁板一块,谢璟当年一直怀疑九爷身边有人做了手脚,且是最亲近的人才可如此。他怀疑过白虹起,甚至还怀疑过白明禹,那几年他谁也不信……可九爷走了十年,唯独他们二人,袒露了一颗真心。那些年白明禹疯狗一样见谁咬谁,把北地搅了个天翻地覆,任谁说九爷一句不是,他都不顾生死要跟人拼命;而白虹起前几年隐忍不发,只拼命吞入九爷之前留下的铺面,待成了气候立刻死死咬住西北大掌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摆明了是报复。她在替九爷报复。谢璟为此特意奔走西北一趟,他留在那里查了一年,只查到些许疑点,时局震荡,在战乱面前,不管再风光的人家,也变得脆弱不堪一击。大家都成了流民,开始逃难,他也只来得及护住九爷的牌位,随身背着,颠簸了大半个华国。……“还不舒服?”九爷摸他额头,略微拧眉,“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谢璟抿了下唇,慢慢趴下抱住九爷膝盖,埋头在那,闷声说了一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