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出门时,她一直犹豫要?不要?叫对方?,纠结许久,还是决定自?己去。她心怀侥幸,万一千秋子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已?经忘记小徒弟的事呢?
越浮玉知道自?己异想天开,也做好了?被千秋子拒绝、然后顶着尴尬找佛子的打算,可是,从客栈走?出来?,蕴空就站在那里,黑眸沉静,眼底是看透一切的了?然。
越浮玉一下子就明白了?,蕴空猜到她不知道如何开口,所?以他主动来?了?。
他似乎能看穿她所?有不愿明说?的心思,她的尴尬、逃避、不知所?措……他也一如既往地,纵容这些情绪。
好像从很久以前,佛子就一直无声无息地纵容她。
还在公主府的时候,她偶尔爱熬夜,休息的时间也不固定,有时候看话本入迷了?,不想睡觉,偏偏蕴空又?来?了?,她只能不情不愿上床。
那时候,中间的屏风已?经拆了?,蕴空抬眸,瞥见她的表情,平静开口,说?他还有事,一个时辰后再来?。
越浮玉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觉得这人脑子不好,有事都能忘。后来?又?发生几次类似的情况,她才明白,那是蕴空无言的体贴。
还有刚出发那两天,她因为女塾的事而焦虑,哪怕佛子在一旁诵经,晚上也睡不着。
越浮玉不愿意麻烦别人,假装自?己睡着了?,但佛子每次都会识破,会邀她出去走?走?,等到她露出疲态时,又?带她回去。
有太多时候,她心里有小情绪,只是那些情绪太细微,连她自?己都注意不到。蕴空却能很快发现,温柔地、细心地安抚。
包括千秋子和蕴空的事,为什么千秋子会给蕴空写信?为什么千秋子愿意答应见她一面?越浮玉很想知道,只是不知如何提起。毕竟京中一直传闻,千秋子是被小弟子气得离开京城,如果贸然询问?,很没有礼貌。
她不敢提,蕴空便主动开口,就像他主动等在客栈外,等了?三天,只为了?避免她一点点尴尬。
越浮玉不是没感受过体贴和照料,她有父亲母亲弟弟,姑姑姑父,还有那么多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京中弟子,可唯有蕴空,他的关?照像水,细致到每一处,将她浸没,引她沉沦。
纤细指尖抵住胸口,越浮玉轻轻叹气。
她明明决定离开对方?,可作出决定后的每一秒,她都比前一刻更心动。
隔着雨幕,声音模糊不清,蕴空没听见公主的叹息,继续开口,“千秋子当年?离开京城,另有隐情,并非单纯因为贫僧。”
京中传闻‘因为小弟子不愿入仕,千秋子愤而离京’,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实?际情况是,千秋子不得不离京。
那是十二?年?前,申帝登基的第八年?。
那时候,申帝对朝堂的掌握远不如现在,虽然也有科举制,但世家?掌握着全部?教育资源。举荐、科举,无论哪种选拔方?式,都是世家?的一言堂。
申帝想改变这种境况,于是,他找到了?同样志存高远的千秋子。
申帝十五岁登基,那年?才二?十三。千秋子年?长一轮,刚刚三十五。
一个年?少轻狂,一个意气风发,两人将应天府更名为国子监,招收寒门弟子,第一次和世家?正面对上。
然后,输得体无完肤。
三公之位被世家?瓜分;千秋子的弟子们在朝堂上被针对,七零八散;国子监的寒门弟子转身投入世家?的怀抱。
申帝和千秋子忙了?两年?,结果看起来?,却像为他人做嫁衣。
申帝年?少不受宠,最擅长等待和隐忍,也知道改革不能马上成?功,很快整理好情绪,重新部?署。
千秋子却忍不了?,他年?少成?名,几乎没经历过挫折,唯独在这件事上栽了?个大跟头,两年?努力化为乌有,弟子们又?在朝堂上被针对,种种事情加起来?,几乎要?了?他命。
千秋子好像一夜老了?三十岁,眼中锐利的光芒黯淡下去,过早呈现出腐朽的老态,他浑浑噩噩、毫无斗志。妻子担心他,带他去白云寺求佛。
然后,在那里遇见了?入寺没多久的蕴空。
最开始,不过是几句逗弄,但千秋子很快发现蕴空的天赋,几乎过目不忘、独到的理解、远超年?龄的成?熟,千秋子知道自?己遇见了?奇才,高兴地差点哭出来?,他留在白云寺半年?,将毕生所?学?传授给蕴空,因为他在蕴空身上看见了?希望。
一个能扭转朝堂的希望。
可惜没过多久,希望被打碎,乡试马上要?开始,千秋子让蕴空去试试。
蕴空那时才八岁,明明是个小孩,却不爱说?话,神色也淡淡,完全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听了?千秋子的提议,他皱着浅浅的眉,平静表示,他一生奉献佛道,普度众生,不会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