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自吃惊,来不及问,就看那床被褥扔在了谷競川榻上。
「将军你……」你跟单大人挺像,都不喜商量的。这后话他只敢在心里说。
谷競川将自个那床较厚的垫舖抱起,转身走回来,「你让一下。」
「啊?喔。」江初照退两步,看他将垫舖在自个的小榻上叠得厚实整齐,安放好枕头,又伸手压了两下。
「成了。」谷競川面有得色,喜道:「你不愿换榻睡,咱俩换被子,我那床被松软些,睡得好,伤口才好得快。」
换被子?换榻睡?江初照清俊又略显稚气的面庞微微泛红,这才知一开始他就误会了,还以为人家找他同睡一张床。他瞧瞧自个的榻,又瞧瞧带着笑意的大哥哥,鼻头一酸,坠下两滴清泪,忙用手背抹去。
「我会快些好起来,」他沙哑道,「等、等我好了,洗干净再还你。」
谷競川看着他湿润的眼睛,总觉得有些难过,轻轻拍拍他背,将他赶上榻,帮他盖好被子却没离开,反而在床榻坐下,不解地问:「你是一向这么客气,还是对我特别客气?」
「…一向客气。」
「那太好了。」谷競川面露喜色,「往后你把我当成自家哥哥吧,需要甚么都直说,我在一天,就照顾你一天。」
「你已经很照顾我。」他张惶接话,愈发过意不去。
谷競川嘿地一笑,小毛头几个时辰前浴血击鼓的模样,跟狼崽似的,此刻倒像受惊的小鹿。他伸手在江初照头上揉两下,「快睡吧。」
帐内重新暗下来,江初照把被子拉到头上,像一个洞穴。
很奇怪啊,只是裹在松软的垫被里头,刚刚那些说不上来的心酸跟害怕都消失了。他用脸蹭了蹭被子,张大眼去看谷競川,一片漆黑中隐约可以看见榻上的剪影。
「谢谢。」他吸了吸鼻子,很小声地说,不知不觉陷入睡意,一直握着的手心松开,里边躺着一束黑发。
* * *
今年的竞职活动比前两年办得晚些,虹邑关一战虽造成死伤,可也提升不少兵士的战力与心理素质,大多数人都已伤癒参赛。
江初照在冬天时顺利晋升一军,闵百生特别舍不得他,又替他高兴,不住地夸他是英雄出少年,把他夸得脸颊一片热呼呼。他也舍不得热心肠的闵教头。尤其进了一军后,三天两头都是单大人操兵,他们这些刚从二军升上来的成日被骂被揍,有些人被单大人的棍子一抽,登时哭出来。
江初照也被抽过一次,分明不想哭,可眼泪鼻涕齐流,真真是控制不住疼痛。他想起那天骑马带他回来的前锋营哥哥,一军都这么难熬了,前锋营怕是修罗场……
大年夜当天倒是发生一件好事,他开心地失眠一整晚──将军说等春天时要教他骑马,他很早就想学了。
考较没通过的人没资格休假,这是单大人一贯的铁律。
江初照为了能在春天时,排上整天假去学骑马,整个冬天卯起来练功,幸亏燕门关隆冬时也不见雪,他一天都没落下功课。
还没等到春暖花开时,单大人就把一军带到溪边,举着长棍,下饺子似的把大夥往溪里赶。
原本待在一军的弟兄都顺利通过考核,哪怕浸在寒冷的春水中,也能游上对岸;其他二军新进弟兄,衣不能解、鞋不能脱,哪怕本来会泅水的人,也都像灌了铅的桶,呼噜噜往下沉,被一军前辈打捞上岸,奄奄一息躺在单大人脚边。他们这个春天算是蒸发了,都得跟单大人泡在一块。
江初照在他们之中显得格外醒目,所有新进人员里,他是唯一一个,能跟着一军全副武装游上对岸的人。多亏去年夏天跟着谷競川偷跑,单大人感觉就不是手把手教人的主,还得自己找诀窍。
他跟着一众识水性的弟兄协助其他人时,不由得心下冷汗,这运道好得令人心慌啊。
* * *
这一日清晨,天还蒙蒙未亮,两抹人影迅速绕过各巡夜岗哨,从马厩悄悄牵了两匹马出来,直接奔入最近的林子,销声匿迹。
江初照很想再来一次,因为太刺激了,他就有种化身成话本里刺客或侠盗的兴奋,摀着嘴不敢笑出来。
谷競川不明就里,牵个马也能把小毛头乐成这样?他倒是觉得挺窝囊,在自个的地头还得做贼。没办法,明允前些日子已经警告他,说甚么只能帮初照补习兵法,其馀不能教得超前太多,否则一定让人看出来。这人就爱瞎操心呢!
他借着微光,熟门熟路带着江初照在林间穿行,初春清晨透着寒意,他俩也不担心脚下,放胆大步走,横竖这时节蛙呀蛇呀都还窝在地底冬眠未醒。
穿过这片林木,景色疏阔、天地相连,一望无际的平野衬着青碧色晴空,俩人不约而同高举双臂,深吸一口气将青草香和朝露灌饱身心,瞥对方一眼,哈哈笑了一阵。
从谷競川手里接过缰绳,江初照稍稍提气,学着他利索地翻身上马。
马挺高的,他握紧缰绳,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谷競川行在他身侧指导,江初照依他指示拉转缰绳、轻夹马腹,不多时逐渐上手,俩人愈行愈远,速度也加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