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坦然而勇敢地等待着救命恩人的反应。这样紧张重要的时刻,伊薇特居然仿佛在走神——
隔着许多宾客、桌椅和花树,她看到小天狼星正朝她招手,并远远比了个手势,指指场地外,意思是他已没什么事了,现在就可以走。
伊薇特含笑朝他挥了挥手,随即转头看向塞德里克,打算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如果你想为此感谢我——不用。”她直白地说,“我不是为了你才那么做的,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也并非出于我的本意。”
“我猜到你也许会这么说……”塞德里克低声说,“但事实是,夫人,无论你是否认同,你的确救了我的命。我希望你至少能知道这件事——知道我的存在。”
“我已经知道了。”伊薇特说,又客客气气地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塞德里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没有了。”
听到他这么说的伊薇特,终于露出如蒙大赦般的放松表情。
她轻快地站了起来,随手拂平长袍的褶皱,对年轻的赫奇帕奇最后点了一下头,用平淡的口吻祝他晚安,就毫不留恋地从桌边离开了。
她疾步朝小天狼星走去。
穿过觥筹交错的宾客,穿过璀璨夺目的灯火,穿过绿意盎然的柔软草坪。
她看到自己那位总是腼腆寡言的小助理正对身边的人露出略显羞涩的可爱笑容,也看到更多素不相识的年轻的男女巫师在舞池中相拥着慢慢起舞。她看到疲倦微笑的狼人从魔药教授的手里接过自己年幼的女儿,也看到穿着洁白婚纱的美丽新娘同哥哥们站在一起开怀大笑。
然后她看到小天狼星,远远就朝她展开双臂。
伊薇特唇边蕴起一缕笑意。她加快脚步走到丈夫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走向婚宴场地外的原野。
举办仪式的位置是金妮挑选的,在悬崖边一处视野极好的海岸。这里离伊薇特和小天狼星的家不远,步行只要十五分钟。
金橙色的夕阳已沉入海平面以下,只留下即将被夜色吞没的最后一抹余晖。西方的天空仿佛一只即将闭合的巨眼,将世间残留的日光都收拢在其中。
属于年轻人的狂欢或许要持续到后半夜,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就该早早上床睡觉才行。小天狼星一整天都在忙前忙后帮哈利招待宾客,伊薇特在热闹的环境中呆了一个下午,两个人这会儿早已疲惫不堪了。
但是今晚夜色太好,他们谁都不忍心幻影移形。
原野之上没有小路,他们就踩着柔软的草地。带着清新潮意的初夏和风扑在脸上,拂去缠绕着身体的一切尘埃和阴霾。胸腔里跳动着的心脏也因此变得轻盈、舒畅,如同要在这柔和而沁凉的风中漂浮起来一般,轻飘飘地就要离开地面。
月亮早已升起了。
今晚的月亮是一弯纤细的上弦月。月轮锋利如冰刃,皎洁而柔和的澄澈光辉落在起伏的原野之上,使草尖像是覆上一层银白的霜。
但星辰并不因此黯然失色。
“你不抬头看看星星吗?”小天狼星仰着头说,“今晚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我曾是魔法天文协会的会长。”伊薇特回答说,“我看过的星星足够多了。”
尽管小天狼星用了三个“特别”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女巫却一直都没抬起头。她静静地垂着眼睛,不去看银河璀璨的夜空,也不去看映满星光的海面。
。。。。。。
七年前,就在战争结束之后,不再需要逼迫自己注视星空的伊薇特,突然变得很害怕看到星星。
她收起了家里所有的观星设备,也不再去天文厅和魔法天文协会。她不想阅读和天文学有关的书籍,以至于把所有藏书和笔记都锁进书房,只在卧室的书柜里留下了几本最喜欢的格雷琴·夏普夫人的诗歌选集。
她拒绝在夜幕降临之后出门,每到傍晚就拉上家里的每一扇窗帘。有一段时间甚至极力避免叫出小天狼星的名字,只用“嘿”或是“亲爱的”来称呼他。
类似的症状,在战争结束一年之后开始好转,又过了三四年才逐渐消失。
事到如今,她的正常生活虽已不再受到妨碍,却还是不喜欢看到星空。
他们又在沉默中走了两分钟。伊薇特犹豫片刻,稍稍抬起低垂的眼睛,迅速瞄了一眼海上的夜空。
她没能像自己预想的那样,看过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
沁凉的夜风拂过野草丛生的旷野,发出轻不可闻的沙沙声响。站在如波浪般翻涌的草地之中,让她有种万物都已消失的错觉。天地间只剩下这片广袤无垠的原野,除此之外,就只有头顶静默流淌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