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冯二焦倒抽了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向茶花。可小姑娘却并没有看向任何人,也没有说半个多余的字眼。她小手里握着一只散落下的细蓝发带,抿着小嘴,始终垂着泪睫一声不吭。任谁也看不出来,主子脸侧那道意味着香艳意义的抓痕竟是出自她手。片刻之后,冯二焦送走茶花,这才绷起了身上的皮子战战兢兢地回到了厅中。见他家主子正倚在一把檀木椅上,一只手臂微微曲起贴在那扶手,手里握着一把象牙折扇悠哉打转。男人这会子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对他当下的心情愈发得捉摸不透。他不开口,屋子里便始终保持着针落可闻的死寂。直至仆人摆了膳时,宋玄锦指尖仿佛都还残余着那种令人绵软欲酥的触感。方才自黑暗中因此而产生的兴奋也始终残留在脑海中。就像是偶然间舔过一种极其美味的鹿血的凶兽,会由此惦记着肥美香嫩的鹿肉一般,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反应。哪怕那头鹿的卖相压根就丑陋不堪。而让宋玄锦心底始终感到暴躁的是,从那丑东西离开至今已经整整过去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他脑袋里挥之不去地都是这些东西。要是换成旁人,刚才不点灯,咬咬牙睡了她,兴许也觉没那么差劲……但即便如此,他的内心深处无疑是因为自己方才差点就睡了个丑东西而感到膈应,断然不可能对自己也产生如此滑稽的念头。一旁冯二焦打量着他脸色愈发黑沉,心口也好似顶在了刀尖子上一般,摇颤不定。“主子可还介怀方才的事情?”冯二焦低声试探地问出了口。宋玄锦掀起眼皮,蔑了他一眼。“有什么好介怀的。”冯二焦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忙又恢复了谄媚的嘴脸上前去侍奉。“嗐,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公子忘了就是……”“公子瞧这道菜,却是当地地道的叫花鸡,公子尝尝?”男人却漫不经心地举起玉箸在那叫花鸡的身上戳出了一个深深的洞。那一筷子把鸡对穿的架势看得冯二焦眼皮子狂跳。不是说好不生气的?这姿势哪里像是要夹菜,就是这鸡生前恐怕也禁不起这么一下子啊,更遑论它当下还只是盘菜。男人却挑着唇角问他:“看这鸡的颜色,像不像那丑东西的脸?”冯二焦眼神发飘地扫了一眼焦褐色酥脆的鸡皮,继而又联想到了小姑娘那张小脸……好像,是有点像呢。接着便听见“啪”地一声,男人掷下手里的那对玉箸,嘴角扯出了冷笑的弧度。“难吃至极不说……”“还丑得让人毫无胃口——”这下子,冯二焦再驴的脑子终于也听明白了。感情还是生气,还是膈应着呢……但细想之下,他家主子向来都养尊处优,挑剔讲究。偏偏今个儿还差点睡了个丑八怪,换谁谁不生气?至于被那女子丑到晚饭都吃不下什么的,当然也都是人之常情。……茶花到家的时候恰逢星辰漫天。她住的地方是一个寻常的草屋,外头用了一圈篱笆围出了个简陋的小院。榻上的男人眼鼻苍白,唇瓣干裂而显露出憔悴容颜。两层似麻布又非麻布材质的被褥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是这屋子里唯一可以给他汲取温暖的东西。他五官说不出有多精致,但从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上隐约可见俊逸。起初他只是挨了几刀,躺在榻上不得动弹,后来伤口却因为过于恶劣贫瘠的生活环境开始腐烂流淌出脓水。男人高热不退,连最基本的面食果腹都难以被满足,就更别说要请个大夫来为他配药治疗。还是茶花用了所有的钱,勉强请来了一个老到眼睛几乎都看不清的大夫来为哥哥开药,连续灌了半个月的苦臭黑汁,最终才保住了陈茶彦的性命。可伤口迟迟不能痊愈,哪怕结痂了,也会因为内里积满脓液而不得不揭开来让大夫重新消毒上药。这般反反复复,再是俊润的贵公子也很快肉眼可见地憔悴消瘦成了皮包骨。按着大夫的话来说,他两个月之前就该死于病痛之中。所有人包括陈茶彦在内也都是这般认为,可偏偏茶花却死死攥住他的衣角不放,硬是让他熬过了这两个月。可到了当下,茶花却只需要耐心地等到天亮,便可以为哥哥买来续命的药材。因着伤口与病痛的缘由,陈茶彦鲜少能睡好觉,往往如惊弓之鸟般,稍有些动静便会从昏迷中惊醒过来,无声忍受着那种腐烂躯体的痛楚,也不会告诉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