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暮脊背发凉,“是你做的?”“不要怕我,”景云臻稍稍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我有原则,这样做是因为宋彪该死。”“那你的父亲呢?”丛暮低声说,“如果他当初没有包庇宋彪,宋彪早已伏法,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景云臻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慢:“所以我父亲也已经付出了代价。”丛暮的脸色在一片黑暗中晦涩不明,远处传来绵长而空寂的水滴声,他听着那水滴声兀自响了十几下,终于没头没尾的低声叫了一声:“云臻……”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止住了。他突然觉得有些倦意,这张纠缠了二十多年的大网将所有人困在沼泽的中心,他们拿着武器猛烈地攻击,同时又被人戳破防线溃不成军,没有任何人能在这场悲剧中独善其身。有人赢得了短暂的胜利,随即又被拖入地狱,一个接一个的倾覆在这张大网之中。所谓的“幸存者”,只剩他和景云臻两个人,可是他们也已经伤痕累累,为这一切付出了许多许多年的代价。他并不知道景云臻是如何背负着仇恨走了这么多年的,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太累了,每一步都像是被汹涌的潮水裹挟着,连挣扎都显得无能为力,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等着精疲力竭的自己跌落在悬崖里,摔个粉身碎骨,就像网里的其他人一样。景云臻似乎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什么,他紧紧将他的手攥在手心里,半晌,缓缓道:“丛暮,上一代人的恩怨曲直早已说也说不清,我想放下它,往前走。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陪着我,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让你一辈子幸福快乐,再也不被人伤害。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此生也已经达到了圆满,再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丛暮的脸掩在阴影中并不清晰,他感觉胸腔中心脏的跳动快得如同奔腾的马蹄声,他和景云臻还能有以后吗?他一直逃避去想这个问题,他总是逃避,当年把一堆烂摊子留给霍松凯自己逃到英国去,现在又想把景云臻逼走放弃做选择,这不是一个有担当的成年人应该做的事。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他对景云臻的感情太复杂,两个人纠葛多年,其实简单谈爱恨都已经不足够了。他知道景云臻了解他,他也相信景云臻会像他说的那样对他好,可是景云臻前科累累,相信和有期待是两码事。但是你能死心吗?丛暮问自己。你能忍心从此放弃景云臻,做一个没情没爱的孤魂,继续当一辈子的冷血动物?我不愿意。丛暮对自己说。自己一个人躲在玻璃罩子里————太苦了。他也想感受春风和秋雨,体会阳光和雨露,想得到爱,也想去爱,想像个人一样活在这世上。“我……”丛暮启唇,然而话未出口,突然听见景云臻小声说:“嘘,有人来了,闭上眼。”两人装作尚未清醒的样子歪倒在原处,不一会儿,仓库内灯光大亮,脚步声渐起。片刻之后有一个男声响起:“去,把人弄醒。”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丛暮在脑海里搜寻。接着一桶冷水兜头浇下,顺着耳鼻灌入,丛暮忍不住呛咳出声。景云臻的心揪起来,他仍然装作重伤未醒的样子倒在地上,紧紧咬着牙,一个人清醒的威胁比两个人要小得多,这时候他必须装作完全无害。眼前站着一排高大黑衣男子,最中间一人叼着雪茄,带茶色墨镜————这是祁重格的长子祁峰嘉。丛暮猜测,祁卓拿祁三的秘密要挟他的生父,试图让他做掉祁重格,捧祁三上位。而祁家老大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伙同祁重格跟祁卓谈条件,如此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继承祁家。祁峰嘉带着墨镜,并不能看见他的眼神,然而丛暮可以感觉到他带着冷意的视线。半晌,他冷哼一声道:“丛暮,我们又见面了,”他盯着丛暮,“祁卓已经答应了来换你回去,再等个十来分钟人就到了,一会儿你不要乱动也不要说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我们就两清了,听见了吗?”然而丛暮环顾四周,心里浮上一丝疑虑。这间仓库非常大,目测超过一千平米,在场黑衣男子分散站立,有的隐在水泥柱后面,有的借货架藏身,人人皆是神色紧绷直立,腰间似有配枪。如果真如同祁峰嘉所说,他们与祁卓条件已经谈好,并无意伤害他和景云臻,那他们为何表现得如此风声鹤唳,仿佛正在备战一般?而且如果只是一场简单的交易,祁峰嘉完全可以交给手下人,没有必要自己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