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时候,她避开这节外的枝,但这枝却会兜兜转转来寻上她。
这日因着盯了个营中的晌午饭,连珞珞回城就稍晚了些,待到沐浴完,已经是掌灯时分。连珞珞刚收拾妥当,就听到房门被敲响,馒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师傅,掌柜说外头出了点儿事,要请您过去一趟。”
连珞珞戴儒巾的动作顿了一下:掌柜是老掌柜了,若是他都解决不了的事……连珞珞将儒巾戴好,对镜整了整衣裳:“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担心这变故会影响晚饭时分的生意,连珞珞的步伐很快。看见馒头往二楼走去,连珞珞心中微微沉了一分:该不会,是哪位有身份的闹吧。若真是这样,事儿不大但是却十分棘手。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连珞珞跟着馒头走到一处包间门口。掌柜一看到连珞珞,立刻像是遇到了救星一样上来,低声言明了方才的事。得知里头的客人要求众多,说是不满意非要寻老板说道说道。连珞珞心定了定,自己敲门:“客官,我就是本店的老板,可否进来?”
听到里头传来了请进两字,连珞珞从容地推门而进。进去后她习惯性随手反关上门,一面抬起头来:“客官您……”话刚出口,就戛然而止。
一个人立在窗前,负着手看外面。听闻动静他转过头来,不是别人,正是苏恒。
所有准备好的腹稿都没有再说的必要了,连珞珞敛起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抱拳道:“没想到居然是苏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先生海涵。”
苏恒隔着桌子远远地打量着她,半晌开了口:“这么久不见,你清减了。”
连珞珞放下手,面上又是那标志性的客套笑容:“节下长胖了许多,正想清减些,希如苏先生所言。方才我听掌柜说苏先生对会仙楼有些不满,不知可否与我说说?”
对面的人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可知婉儿的事情?”
婉儿?连珞珞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对上他的表情,连珞珞一下子省过味儿来:“是苏姑娘吧?我前儿个听说,三皇子与苏姑娘即将于端午前夕完婚,这可真是郎才女貌,还未来得及恭贺苏先生。”
苏恒负着手缓缓踱步到了她的面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妹妹已经有这样的着落,你这个做姐姐的呢?”
一直不愿去面对的事情就这样被苏恒血淋淋地撕开,连珞珞袖中的双手猛地一下子握成拳。她的嘴角却努力地勾了起来:“什么妹妹姐姐,我不懂苏先生的意思。”
苏恒注视着她的面容,似是在看她,更似是在透过她看什么人:“身为一个女子,你打算就这样继续下去吗?”
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儿,连珞珞本有些起伏的心却一下子平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苏恒:“什么继续下去?”
“就是一直围着那灶台打转,抛头露面,让人呼来喝去地开这什么劳什子酒楼。”苏恒往前跨了一步,“你本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门口,一个人正大踏步走到了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就听见了这句话。那人的动作顿了一下,眸色一沉,手刚碰到了那扇门,就听见连珞珞冷静的声音:“不该?那你告诉我,我应该过怎样的生活?”
苏恒下意识地想要去握她的肩膀:“当然是回到以前正常的生活。”
“以前正常的生活?是指我母亲怀着胎都被婆母磋磨,在回娘家道贺途中还被夫君妾室找人动手想要害她性命的生活?还是她好不容易被她的父亲学生所救,正想要回夫家时,却听闻夫家已经给她请了追封诰命负人旨意的生活?还是那嫡长子的马都能被庶子做手脚,摔伤了腿只能郁郁而终的生活?还是,那苏家十多年来可以不闻不问,如今看到这个遗落的女儿长大成人了,还在七将军面前得了脸,故而想要在这乱世之中分别下两道注,不管哪边得胜,自己都能以国丈自居的生活吗?”连珞珞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说得眼眸逐渐红了起来。
门外的人早就被挥退了下去,只剩下那轻触门的指尖,久久没有动作。
苏恒满肚子的话哽在了喉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那双与原配长子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哭诉的眼睛,又仿佛看到了那个最后连床都下不了的儿子看着自己那满是失望的眼睛。他的心里忽然有点儿慌,趔趄了一步,下意识地辩解道:“不,不是这样的。当时我与你母亲有些误会,那日吵了两句后,我就暂时离家想要冷静下。几日后回府,就已经见到母亲着人拿着她的血衣来寻我,说是,有人看到她遭了劫匪,滚落了山崖。所以我才……”
“所以你就根本没有寻找,直接就宣判了她的死。因为堂堂苏家门楣,怎能有一个遭了劫匪的当家夫人。更何况,救她的还是曾经倾心她的人,苏家门楣怎能蒙羞?”连珞珞冷笑一声,“当年就担心这个孩子血脉不纯辱了苏家门楣,怎么,现在这个孩子连生辰都对不上,也敢认?不怕苏家门楣再一次蒙尘吗?”
苏恒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你娘是多么温柔的女子,你怎么被她教成了这般?”
连珞珞眸色一凛:“我爹娘早就死了。我娘弥留之际,只握着我的手说了一句话:这一辈子,娘只愿你不要受那条条框框,平安如意,快活一世,不与旁人相干。我爹临终前也告诉我:他护不了我了,但今后我想选择怎样的生活,他都支持我。我好好地听我爹娘的话,倒怎么碍着苏先生了?”
苏恒一脸被打击的模样:“不,你是在怪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连珞珞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只觉冷意:“我不怪你,你我本就是陌路人,毫无干系,有什么怪不怪的?你该担心的,应该是你那位宝贝女儿。若是有一天,她知晓她敬重的父亲只是把她的婚姻作为赌注,还在费劲地想要下另一支注。不知道她心中会不会担心,若是事败,她的好父亲又会如何对她呢?”
苏恒倒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就不怕,我将你的身世都告诉七将军吗?”
门一把被推开,甄重远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握住连珞珞的手,右手的剑往门口一指:“我的人,轮不到别人威胁。我只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趁我还未改变主意,请吧!”
“一。”
甄重远感觉到手被猛地一握。
“二。”
面前的人一动。
尚未喊出三,苏恒已经恢复了如常面目,一拱手,飞快地离开了。
窗外一阵大风骤然吹起。风起的那一刻,连珞珞转身投进了他的怀中。脖颈处一片湿意,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别怕,我回来了。”
回来
瞧见苏恒气冲冲地离开,在转角处包间等着的馒头、小风和掌柜心里打起了鼓。待苏恒走得看不见了,三人这才出了包间,想要去喊一下连珞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