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道:“带他过来吧。”
陈枚与祝缨很熟了,进来之后少了拘谨,多了些恭敬:“叔父,我就要启程回去了,特来辞行。”
祝缨道:“再晚,天气就热了,道上就不好走了,我就不多留你了。回去以后要当心了,朝堂会变得越来越恶劣。”
陈枚吃了一惊:“什么?”
“规矩坏了,”祝缨说,“以往朝堂不是没有争斗,争斗的人总算还有些脑子,还空出点儿良心装着百姓。如今,满口仁义道德,百姓却只是个借口,是畜产,看什么都是棋子。一旦起了这样的心,就不会好好对待百姓,麻烦就要来了。不过,这对你们父子倒不算太麻烦,回去告诉你父亲,当心皇帝。”
陈枚心跳加速,上前一步,一揖到底:“还请您明示。”
祝缨道:“咱们这位陛下,他的麻烦也还在后面。他性子急,也不英明,是个半瓶子的酸醋,偏偏天下系在这半瓶醋上。他是天子,他在哪儿,哪儿就有大义。聪明人固然看不上他本人,但不能忽视‘天子’。自齐桓公起,有多少人借了天子的光成就了自己?
你不理天子,自会有别人理他。冼、郑二人,谁能得到天子的支持,谁就赢了。如今这位,他是还想着制衡之术,才有意留着双方,连同你爹,政事堂几个丞相不一心,他才能觉得安心。
不要因为他不够聪明就当他不存在,你见他时,一定要认真、诚恳。”
陈枚飞快地记着,知道这些话是很难得的,只恨不能掏出笔写下来。
“他的年纪也不算小了,皇子会陆续的出生、长大,你们马上就要面临着立储。中宫无子,长子比他爹还差,人心浮动。必有一番争斗,让你爹小心。纵有千般的麻烦事,只要大事上站对了地方,就能立于不败了。不过,我不看好沈瑛。”
陈枚请教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祝缨打量了他一下,看得陈枚紧张得浑身发麻,才说:“相府公子,人又不傻,脾气也不讨厌,唉……到地方上走一走,沉下去,扎实些。有些事,你不自己经历,是没有感觉的。郑七就是吃了浮在天上的亏。”
“是。”陈枚又问,“不知叔父给我爹的回信?”
祝缨拉开抽屉,拿出一封很厚的信来放到了桌上,陈枚上前,又手捧接过,竟感受到了信的重量。
祝缨道:“以后再想通信就没有这么方便了,你也未必再有什么机会过来啦。”
陈枚忽然觉得有点难过,他低声说:“您保重。您……”
“嗯?”
陈枚道:“不识真神的时候,我们就为您担心过,您又没有宗族子嗣,南人学生不大灵光,很担心您的晚年。如今,您是孤身在此,还请早为次来做打算。听说,狼王老了,牙齿掉了,也会被狼群驱逐。请您一定要保重自己。如果您遇到危险,请一定要让我知道,我愿意奉养您。”
祝缨听了哈哈一笑:“好啊。”
陈枚捧了信,恭敬地退了出去。出了门,将信揣好,陈枚回到客馆去正式宣布要回京了,后日动身。又派人去找邵俊回来,却并不告诉邵俊自己去见过祝缨的事:“明日咱们就去刺史府辞行。再晚,南方就很热,路上太遭罪。”
邵俊不疑有他,赞同道:“好。反正能看的也就这些了,使君又不会将她府中案卷开了任我等查阅。”
陈枚道:“梧州本就是羁縻,哪怕刺史不是她,咱们也须客气些。”
邵俊道:“我明白的。唉,这样一个人……不过,总也算有个好下场了,留在京中,不定是个什么模样哩。”
陈枚有些不悦,反驳道:“你这样说,倒似是小瞧了她。”
邵俊本是顺口一说,听陈枚的口气,他也诧异了:“你这是?”
陈枚板着脸道:“咱们现在还在客馆呢,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