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言一出,就算叶仲卿脸皮有城墙那般厚,也无法再踏足城内。
被战火烧得黝黑的城门“吱呀”缓缓打开,薛凌云背手站在大门中间。互相搀扶的溃兵们冲他身边走过,纷纷低头给他打招呼:
“薛将军。”
“世子爷。”
“薛将军。”
薛凌云目光如炬,没有回应士兵们。他的眼睛只盯着那个站在队伍最前面,却始终没有往城内走一步的叶仲卿。
很快,一万人马都进了城,萧条的城门口,只剩叶仲卿和赵亮两人。
薛凌云眼中隐忍着仇恨的怒火。与叶仲卿的狭路相逢,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十天前,他们一个是满腹阴谋诡计、高高在上的珩亲王,一个是被扫地出门、灰头土脸的薛家弃子;如今,两人的境况却来了个翻天覆地的调转。
“珩亲王,你居然还有脸回来。”薛凌云傲然蔑视,言语如刀,“请问你率领的十几万薛家军将士,如今安在?”
叶仲卿知道薛凌云不会放过自己,他也没打算进城。他闭目仰天,当初自己如何羞辱薛凌云的全然记起,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屈辱感,睁眼时,眼中神色淡然:“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就不信,你薛凌云这辈子没打过败仗。”
都这时候了,他竟然还如此厚颜无耻地为自己的过错辩解。薛凌云眼中怒火腾然而烧,迈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朝叶仲卿走去,沉声怒道:“好一个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你告诉我,作为将领,提前得知敌军动态却不报,该当何罪?延误战机,致国土战火延绵,百姓流离失所,你该当何罪?你身为主帅,庸懦无能看不清敌军陷阱,致十万大军尽墨,你又该当何罪?我薛凌云打过败仗,但没有打过你这般无耻之仗!”
叶仲卿被他如此辱骂,不怒反笑,身子摇晃了两下。赵亮立即扶住他,低声道:“王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您势单力孤,不宜与他起正面冲突。暂且忍耐,末将陪您返回坞原,回西山营。”
堂堂珩亲王,一生征战沙场,未曾想竟会落得如此惨淡下场。不仅城池尽失,还要忍辱负重逃回自己的老巢。大盛的二皇子、珩亲王何时尝过这等屈辱的滋味?
“薛凌云,别以为你赢了。”叶仲卿牵着疲累不堪的战马,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凄凉与嘲讽,翻身上马,“除非你和你的十六殿下一辈子龟缩这流番洲,一旦回到坞原,你才会真正明白大盛的天下究竟属于谁。”
说罢,他毫不顾忌自身的疲惫和战马的劳累,毫不犹豫地策马向东疾驰而去。赵亮回头望了一眼薛凌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随即也紧随其后,驰骋而去。
夜色如墨,叶仲卿策马飞奔朝东便苍壁城而去。流番洲的仗打成这样,他自然也无脸面再留下。加上京中传来叶政廷病重的消息,叶仲卿必须及早返回坞原暗中布局,否则一旦太子登极,自己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不过离开流番洲前,他要做两件事。一是将那些残兵安置好,如今那些人尽数入了城,他也就放心了。这第二件事,便是走之前再去会一会叶长洲。
两人两骑飞驰在夜色中,距离苍壁城西一线天还有一段距离,赵亮忍不住追上叶仲卿,提醒道:“殿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杀了叶长洲,向皇后复命。”
“住口!”叶仲卿低声喝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你胆敢再提此事,休怪本王刀下无情!”
赵亮被他怒骂,心中也憋了一股气,在叶仲卿身后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抹不为人知的笑意。
一线天之所以叫一线天,是因为道路两旁的山壁直冲天际。人走在狭窄的通道上抬头仰望,只能看见一条狭窄的天。这是从西边进苍壁城的唯一道路,叶长洲派重兵把守,没有放行,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从此处进城。
一线天外开阔之地,天刚蒙蒙亮,叶长洲已经候在此地多时。全副盔甲的士兵守住身后一线天,杨不易命士兵在场中支起大伞遮住刺眼的太阳,摆上躺椅小案和茶具。叶长洲躺在躺椅上正惬意地闭眼享受清晨的阳光,杨不易则跪坐在一旁为他烧水烹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杨不易放下手中茶具轻声唤道:“殿下,他来了。”
叶长洲睁眼,只见叶仲卿和赵亮二人牵着马,狼狈不堪地正迎着朝阳朝自己走来。距离叶长洲尚有十丈远,立即就有士兵上前持长矛将二人拦住:“站住!”
叶仲卿两天两夜水米未进,一身铠甲尽是血污,连嘴唇都干起皮,实在与平日儒雅淡然的模样大相径庭。
“让他们过来。”叶长洲直起身子命令士兵,笑盈盈看着破衣烂衫的二人,“二皇兄,一路辛劳,过来吃些茶。”
叶仲卿面上无光,但他们还要长时间赶路,若不吃饱喝足,即便他能支撑,赵亮和马匹也支撑不住。他勉强充叶长洲微微抱拳:“多谢。”
叶长洲笑而不语,一抬手,捧着食物和水的士兵们便走上前为二人奉上吃食。赵亮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士兵托盘里的肉饼两眼放光,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待肉饼递到面前便毫不犹豫抓起来就大口大口吃起来,肉饼塞得嘴巴鼓鼓囊囊。
叶仲卿见他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样,面有愧色轻轻摇头叹息,但腹中也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二皇兄,民以食为天,万事吃饱了再说。”叶长洲知道叶仲卿矜持,远远冲他喊道。又对士兵们道:“你们不得无礼,都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