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胳膊(由手、肘子、膀子组成)灵巧地在地上行走。它食指中指点地,剩下三根手指微微弯曲,像是一个把手背在身后的小老头。姑且认为这是叶启枝的胳膊。这个拼接出来的胳膊腐烂程度不一,看起来不像是同一具身体。也许是因为各科室主任对尸体保存的方法不一样。上臂末端,一条黑线拴成一圈,线头的另一端牵在了赢舟的手里。赢舟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神态安宁地像是吃完晚饭,在公园里遛狗。黑线勒得有点紧,挤出了皮肤和肌肉之间夹着的黄色脂肪颗粒。胳膊在写着“胸外科门诊”的房门口停下,转身,面朝赢舟。何文嘀咕了一声:“四肢都组装完成了,只剩主躯干。看来就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完整的,还是散装的。”赢舟举起手里的房卡。使用了这么多次,原本黑色的房卡掉了不少漆,露出原本纯白的底色。房卡上的诡异力量也在直线削弱。“滴,认证通过。”在这扇门打开后,这张从靳白羽那继承的房卡彻底失去了作用,变回一张普通的塑料卡片。“嗯……虽然卡是靳白羽留在那的,但纸条是白面写的。他觉得我有一天肯定能用上?那如果是其他人到了靳白羽家呢?”赢舟把卡揣回口袋里,看向最后一间门诊室。出乎意料的,在这里等着的并不是门诊医生,而是一个胸台。这个胸台没有四肢,自然也没穿衣服。平滑的断面正往外渗血。暗红的血液滴答滴答往下坠,渗进地板。何文没忍住朝这具胸台的胸前看了好几眼,语气隐约有些羡慕:“这肌肉练得不错啊。死了这么多年,身材还保持的这么好。”他虽然一直在锻炼,但因为弟弟的吸血,整个人看上去很瘦。像周周996熬坏了身体的大厂程序员。元问心微微蹙起眉:“确实,这具身体太新鲜了。”就像是刚下手术台一样。尽管诡异复苏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这具新鲜的躯体,给他们的感觉比腐烂的尸体更糟糕。被四毛拴着的左手显得有些激动。它不断地朝前跑着,但又被四毛一次次拽了回来。那些封在塑料袋里的尸块同样躁动起来,像是离开水的鱼,因为缺氧而挣扎。元问心走过去,揭下了胸台上的病历。这张白纸被人用回形针扎在皮肉上,固定的位置被血浸润过,留下一团黑色。这张病历上的文字很长。“我是叶启枝的躯体。听说古代做人彘,就是削成这样(但会保留脑袋,正常人没脑袋活不了)。叶启枝不要我们这些身体,他只要头。为什么?因为脑子骗他说,头才是身体最重要的器官吗?”“我想说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血肉苦弱,那也是人本来的东西。人为什么是人?抛弃了我们这些血肉,它还是叶启枝吗?”“如果可以的话,把我的身体拼起来。我会自己满世界找头。”“我要睡着了。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叶启枝是逃亡派的领袖,元问心是激进派的领袖。”“一个代表研究所,一个代表异能局。”“在末日后期,研究所放弃了抵抗,他们选择制造出诺亚方舟(一艘神话里逃避末日大洪水的船)。那是一枚被诡异力量侵染后的超级芯片(部分灵感来源于梦之城和愚人船)。”“作用是给所有生物的大脑联网,然后我们一起玩一个叫地球onle的游戏。也许,一个物种的消亡对世界来说,并不算什么。人类也并不重要。对于星球、宇宙,我们就和沙子一样微不足道。只有人类自己在乎,才想不自量力地抵抗。”“对,这就是研究所最后想出来的办法——现实既然已经如此痛苦,那我们,去虚拟的世界吧(本来是要去太空,可惜航天生物舱还没造好,就被元问心给炸了)。”“那里会很幸福。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那里真的会幸福吗?”赢舟看完了这张纸上的内容。然后,他把病历递给了元问心。元问心看向了一脸茫然的何文:“这张纸的后半截内容涉及机密信息。你可以自己选择看或者不看。但看了后,需要写一份登记报告。”登记报告是一种保密信息意外泄露后的补救手段。一般要经历三轮的审查。何文摆摆手:“我不看。老实说,元sir,我也不想知道那么多。我很清楚,我要是有能力有野心,当年也不会因为挂科太多从学校里退学了。你们告诉我怎么做就行。”
元问心把病历纸对折,把前半部分交给了何文。何文摸了摸下巴:“所以,我们要把这具身体拼起来吗?这会不会是什么陷阱……冒险者打开了宝箱,结果是解开封印的诅咒之类的故事?”话虽如此,他们还是打开了收容袋。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如果不继续行动,结果就是在医院里等死。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相信队友。相信队友会找到破局的办法,但这种相信,大多时候是一种愚蠢的侥幸。三个人里,只有何文是专业的医学生,曾经跟着同学一起观摩解剖过大体老师。但这些躯体都很大块,保留了完整的形状,哪怕是普通人也能拼好。倒也用不上什么专业知识。拼好的身体肤色不均,有些看着会更新鲜,有些腐烂程度很高,皮肉都快从骨头上掉下来。“咚”,房间里出现了很明显的心跳声。身体恢复了供血,腐烂的躯体重新长出皮肉。但这并不是结束,红色的肌肉撑破肌肤,胳膊上的血管有了水管粗细。这具身体在膨胀,但并没有出现一个很夸张的数字。大概膨胀到了两米,这种进化停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的身体颤了颤,片刻后,有些茫然地抬起了手。它没有摸到自己的头。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很阴冷,一股股浓郁的黑烟从断裂的脖子处溢出。“叶启枝”站了起来。太冷了,像是身体被冰冻住。这是一个单体力量极其强悍的祸害,以至于四毛都发出了警告。一只黑色的小狗站在了赢舟的肩头,忍不住开始炸毛,朝着无头鬼的方向龇牙咧嘴。它来到了何文的面前,但并没有看何文,而是微微弯腰,摘下了何文弟弟的脑袋。这是无头鬼的能力之一。一具找不到自己脑袋的尸体,当它重获自由后,第一件事就是满地找头。弟弟没有挣扎,它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脖子处的横截面很是光滑,甚至都能反光。无头鬼把这颗黢黑的头放在了自己脖子上,感受了片刻。无头鬼摇头,把这个脑袋还了回去。其实它不是很想还,这个脑袋虽然不是它自己的原装货,但也能用。只是不还,房里剩下两个人要忍不住动手了。无头鬼不想节外生枝。而且它也清楚,是赢舟这群人帮它合成了身体。这颗头回到了弟弟的脖子上,一点伤口都没有。僵直状态的何文如梦初醒,他摸着自己的脑袋,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和弟弟是一体的。当弟弟的脑袋被摘下时,那种恐惧感也同样传导给了它。无头鬼朝着门诊室外走去。它没有眼睛,因此双手滑稽地向前伸出,不停地摸索着空气。时不时就会撞到障碍物。但现场没有一个人会取笑它。赢舟不紧不慢地跟在了无头鬼的身后。一开始,它的动作还有些生疏,但走了一段路后,它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身体。黑暗不再影响它的行动。它开始奔跑,迫不及待地朝前走。无头鬼的速度是不正常的快。像是缩地成寸。元问心分出了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落在了无头鬼的肩头。这才保证他们没有被甩开。离开这条走廊、回到大厅的瞬间,身后的门诊室里,涌出了大股大股的血水、脏水。脏水里还混着着数不清的残肢、器官。但要冲出走廊的时候,这些脏水遇到了一个无形的结界,把它们堵在了走廊中。水位线一点点地升高,最后,整个门诊走廊都被血水淹没。无头鬼没有回头,而是坚定地朝前走去。它走得很快,很急,三下五除二就到了入口的安全通道处。一直等到赢舟他们走过来,无头鬼才推开了面前的铁门。面前出现了一条朝上走的楼梯。周围是一片深沉的黑色,最顶端有片天窗似的光。只有上步梯,没有下步梯。这里是18楼。往上走,答案只有一个,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