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纵抬头望着老祖宗那屈辱的神情,两眼空泪不住摇头,枯木般的手抓紧他的臂摇头道:“皇上就说了,儿子正要请老佛爷的旨,说罢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回避,老佛爷却拉了我手说,你不用回避,自己人。,皇上就冷笑了说老祖宗,杨老夫人或许过去德高望重,杨家也曾有功于国,可是他家那孙儿杨焕豪是个狂悖之徒,非但不可重用,而且不可用!儿子请老佛爷懿旨,抄了杨家满门,治杨家藐视皇上,大不敬之罪!若说是志锐参奏李鸿章有罪,那罪魁就是杨焕豪。”
“畜生!你做了何等丑事?”杨焯廷大骂了揪起儿子,老祖宗顿顿声道:“别急了教训他,横竖留了时间给你抖威风。我当时听了皇上地话就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求皇上明示。皇上就说了,说他歪打误撞在志锐大人家遇到杨焕豪告御状,看了血书才知道方伯谦之事,不想如今看来,这血书是假,杨焕豪定然是伪造了陷害李中堂,理应千刀万剐!还说,皇上去放飞泊狩猎,偶遇到了吉官儿,说咱们吉官儿胆大包天,在皇上面前炫耀武艺,嘲笑皇上,还讥讽皇上说,朝廷若不是老佛爷垂帘听政扶持着大清江山,靠了皇上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早就要亡国了!”
云纵一惊,前番的事确实有些根据,最后那句话却不是他所说。他确是讥讽过光绪箭法欠精,也嘲弄过八旗子弟是一群纨绔,但皇上当时对他还是颇为赞许。
杨焯廷已经怒不可遏踢打着云纵。云纵也不躲闪,任父亲发泄愤恨,脑子里却恍然大悟,好个聪明的皇上,他定然是在以退为进在保护他这个臣子。让老佛爷知道杨焕豪并非是帝党,而且是皇上深恶痛绝之人。“亏的吉官儿你不知好歹还骂老佛爷,老佛爷才是宅心仁厚。听了皇上执意要将杨家抄家流放,反是告诫皇上说,为人君要宽容待臣下。说焕豪说八旗子弟无能是事实,嘲弄皇上箭法欠精,如今不能独挡一面也是实话。反过头来安慰吓得浑身体弱筛糠的我这老婆子说老姐姐,不必放在心上。如今的孩子都不听话,不到当了父母那天难得懂事。皇上还是孩子。同你家吉官儿年纪相仿,这不过是两个孩子打架斗嘴,不能当真。不过,吉官儿这孩子地性子是要好好管管,胆子是大了些,好歹小皇上也是皇上呀。几句玩笑遮掩了此事。吉官儿呀吉官儿,你哪里来得如此大胆,你莫不是想气死奶奶!”
云纵耷拉着头。跪地不语,此事确实是他孟浪,但也是被那窝囊皇帝气得如此。只是不曾料到皇上虽然政局失利,在老佛爷面前不堪一击,眼睁睁地看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惨遭凌辱束手无策,自己的宠臣被流放千里之外也只得听之任之,但在这关键时候,还能如此随机应变地瞒天过海救了自己和杨家。光绪此举果然是妙,原本慈禧一定怀疑他杨云纵是帝党,是志锐兄地死党。又是姻亲。如今见皇上执意要灭掉杨家泄愤,倒仿佛是小皇帝公报私仇,要灭掉杨家给老佛爷好看,谁让杨家是老佛爷的亲信?如此虚虚实实。也免去了老佛爷地猜忌。只不过这其中的隐情无法对奶奶和爹爹言明,但如果按常理,休掉珞琪确实是明智之举,一来可以对老佛爷明志,杨家与志锐一党无关;二来也可以让老佛爷安心地将新军军权交到他手中,这是千载难得的契机。但他不能,他杨云纵堂堂一男儿,岂能拿自己的老婆去垫在脚下。铺自己的锦绣前程?
想到这里,不由自嘲地苦笑,世事竟然如此作弄。
杨焯廷用藤条敲了炕边喝道:“畜生!早知今日,当初生下来就勒死你,了去这些麻烦!去滚去解个手,回来领责!”
云纵缓缓起身。咬了唇给奶奶叩个头。傲然地转身而去。
快出门前,听到奶奶哭告道:“你下手轻些。用绳子缚紧他,不要伤到要害;堵了他的嘴,免得惹你生气。”
云纵停在屋外,心知逃不过一顿毒打。这打并非是老祖宗的本意,也未必是父亲真想在京师就动家法教训,这不过是打给太后老佛爷看,给太后老佛爷个交代,让老佛爷垂怜安心。
想到这里真觉得是无比嘲讽,杨家,竟然要靠休掉娘家出事地媳妇,责打自己的儿子去讨那个高高在上地老太婆的欢心,得到家门的平安。大清,竟然是如此的世道。
一阵北风扑面,卷了干枯的落叶打在脸上,出院门时福伯已经急匆匆地跑去堂屋听吩咐,见到他眼神躲避开如避瘟神一般。
只有小夫人身边的丫鬟四喜抱了盘水果进院门,险些和他撞个满怀,娇羞地屈膝嫩嫩地喊了声:“大少爷万福”,笑笑地跑开。
云纵放快了步子往自己地房间去,一路上耳边总萦绕着一个童稚地声音,那是原大帅昔日在朝鲜国逼他背书时那朗朗诵书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所欲莫甚于生,则几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
四面肃瑟地秋风似在附和着吟诵,云纵地步伐变得更急。
冲进屋中,珞琪见到他立刻起身,惊喜地扑过来,喜极而泣。
阳光透过窗屉洒在云纵的面颊上,麦色的肌肤带着暖意。眉骨微拢,浓眉下深深地眼帘睫毛低覆,表哥少时也是这么的可爱,只是许久没曾还原那份稚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