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赏桃两人回到宫里已是深夜,许莼洗完了以后回寝殿,看到谢翊穿着素缣袍正靠在床边的引枕上低睫凝神,也不知在看什么。烛火明亮,他一身肌肤玉也似的在素绢中若隐若现,清美面容粲然生光,许莼几步快步走了过去:“九哥看什么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挨着谢翊的身子蹭过去,正打算进入今夜的主题,一眼却看到谢翊手里却正在把玩一对扇子,那扇子下坠着的粉桃碧玺正是适才自己刚刚见过的……他面孔一热:“九哥……您怎么……”九哥也太促狭了,当面不说,自己走了他却派人去买了来,在这等着呢。谢翊道:“我看这对桃子雕得玲珑可爱,果然巧夺天工,便让他们买了下来一起和卿卿共赏玩,现近看才知道原来这另有乾坤。”许莼:“……”谢翊却一本正经将那对桃坠一合,霍然正合成了一只完整的碧玺粉桃,粉红碧绿,宝光流转,十分精美。许莼:“……”谢翊看着他笑:“原来是分桃之意。既然扇坠如此了,扇面的画也不得而知了。”谢翊慢慢展开其中一把扇子,里头满纸缱绻,夭夭灼灼,却是两男子正赏桃,肌肤如蜜桃吹弹可破,衣衫纤薄,轻袍缓带半解半披,轻红浅碧。画的人显然功力非常,用色上佳,两男子意态从容,眉目生辉,都是难得的美男子。整个画面也并不令人觉得轻亵下流,因着两人神容端雅,柔情蜜意,便是衣衫半解,交颈把臂,却全无轻佻之态。许莼面色绯红却仍是忍不住也仔细看那画上风流,十分爱那如水一般延绵笔意。谢翊转过那面扇子,看到背后细楷题着阮籍的诗“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丹青着明誓,永世不相忘。”许莼赞道:“这首诗与画倒是相称得紧,果然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他又好奇看向另外一把扇子:“那一把呢?画的什么?”谢翊将那扇子递给他,却不打开,许莼正是兴头之上,兴致勃勃打开,却仿佛头上淋了一把冰雪,猝不及防道:“啊……”只看那扇面却是清冷满纸,雪堆寒枝,落雪将一双坟头掩埋,延绵相连。之前那满纸阳春繁花,风流韶秀,都转做寥落冬雪,冷寂坟茔。许莼圆睁了眼睛,看了看谢翊,又将那把扇子转过来,看后边两个字“白首”。他仿佛胸口被什么重重一击,鼻尖微酸,眼圈发热,低头看着那把扇子,扇主人先画荣,再画枯,先写欢好,再写别离,本可以继续题阮籍的那首“墓前荧荧者”,画那“荣好未终朝”之意,他却偏选了雪落坟上,正如白首之誓,言虽简,意已赅。许莼目光落在白首二字上,只觉得荡气回肠,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谢翊看他神态有点心疼,但却也知道制出这一双扇子的主人立意深远,难怪那店主见了他们才舍得拿出来卖,幸而自己派人去买了回来,否则过了几日那走私查起来,临海侯霹雳行雷,整治军风,这店主只怕也要被牵连。罢了,看在这店主乖觉份上,还卖了这样一对扇子给他们,且饶他一命,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谢翊将那扇子阖上,慢慢道:“愿覩卒欢好,不见悲别离。”他握着许莼的手:“歇了吧?”许莼眼圈通红,依偎入谢翊怀中,带了些鼻音:“嗯。”谢翊心道倒是朕错了,本以为睡前赏了桃夭,正好助兴,谁想到倒戳了心,罢了,这孩子多愁善感的,今晚先生了气又伤感起来,眼见着今晚也只能安稳睡了。谁知道许莼却忽然转过头稳准狠衔了他的唇,倒带了些狠劲儿地使劲吮了他一口,谢翊吓了一跳,忍不住失笑:“做什么这么急。”许莼眼圈微红:“人生苦短,我与九哥还分别了这许久,忽然有些后悔,今后不可不珍惜此刻。”谢翊心中感动,便也温存一番,两人兴尽后许莼气喘吁吁仍是眷恋不休只吻着谢翊肌肤,低声道:“转眼鹤发鸡皮,到时都白了头,九哥也不能嫌我不如今日之玄发朱唇。”谢翊又被他逗得发笑:“到时我比你老得快,我倒要担心你嫌我了。”许莼哼哼:“九哥在我心中永远都是美人,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他忽然坐起来:“叫他们备丹青笔墨,我要画画九哥。”谢翊哭笑不得,看他尚且赤着身子,一身肌肤结实紧致,泛着微光,心中喜爱,伸手拉了他手腕逼着他躺下:“歇着吧,一会儿一个主意,明儿起来,你还得去查你那些走私吧,眼见着就要上朝了,事多得很,你倒闲情逸致起来了。”许莼虽然顺从依偎着谢翊,心中有些不足:“如今心中正有那灵光一现,现在画九哥肯定画得最美。”谢翊却伸手将他按在怀中笑道:“嗯,朕倒阻了你流芳百世了,朕本来心疼你白日累了,想让你早点歇,如今既还有余力东想西想的,不若侍君才是正道,翻过身去,卿卿说得没错,人生苦短,春宵千金,不可辜负。”他指掌拂过许莼分外紧实的腰线,感受着属于青年人的生机勃勃,意味深长:“壮年以时逝,朝露待太阳。”=========次日许莼一大早便出去,却是私下命人去查走私,另外自己也有些故交要拜访,便忙忙碌碌去了。谢翊这边上了朝,散了朝回来便看到苏槐捧着一个匣子奉上来,一边禀报:“清晨奉了陛下之命,老奴亲自带人去了闲云坊,一一抄了那些不利于侯爷的流言蜚语回来。”谢翊打开匣子,拿了那些抄本出来看,一边翻一边冷笑,苏槐道:“都是些市井庸常小人的闲言碎语,陛下不必挂怀,气坏了龙体,倒让侯爷担忧。”谢翊道:“闲云坊如今是哪个管事掌着?”苏槐道:“闲云坊那边原本罗禹州掌着,后来青钱姑娘掌了一段时间,定下了在茶坊里收集抄录坊间流言的规矩。后来青钱姑娘去了津海卫替侯爷办事,罗禹州也去了津海卫一段时间,这边便由国公夫人另外指了两个丫头,一个紫印、一个朱衣的分别打理着千秋园和闲云坊。如今却都由侯爷身旁的秋湖统一揽着了。”谢翊微一点头:“朕是听说如今他自己的产业都由秋湖打理了,他自己只忙着公事,倒是自己的生意都顾不上了。”苏槐笑道:“侯爷这是忠心耿耿,待陛下一心一意呢。”谢翊又问:“打听到昨夜大放厥词满嘴喷粪的那书生是什么人了吗?”苏槐道:“陛下既有交代,秋湖连忙使人打听清楚了,这说话的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叫丁如裕,今年已五十多岁了,仍未能中举人,但却颇以才高自诩,平日最喜说的是如今朝廷喜用青年人,世人喜奉承少年富贵的,他虽才高如姜子牙,却到底时运不济的话。”谢翊冷笑了声:“今年朕可点了个白发探花,他怎么说?”苏槐看谢翊喜怒形于色,竟然斤斤计较起这无知书生的话来,连忙道:“倒也不至于敢诽谤君上,只说有了希望,今年又要去秋试呢,大概也想谋个贡生的名额。他家贫,平日在维贤书院里教一门科,偶尔也去富家为西席,靠束脩度日,闻说这边书坊抄书能有银钱,兼着平日又有书生一同论文说诗的,便也是闲云坊的常客了。”谢翊想了一会儿:“朕记得那维贤书院,不正是之前谢翡他们筹款开的义学吗?”苏槐道:“正是顺安郡王生前筹办的那个义学呢。因着如今各州县的新式学堂越来越多,学生都跑去津海那边想去读那新式学堂了,如今维贤书院里也正打算着将科目改良些加些技艺科目,他学不会那些洋务新学,年岁又老了,怕没了生计,也自是反对那新式学堂的。”谢翊道:“许莼还是这义学书本和学生文具捐助人,别人不知道,他在维贤书院教书,岂有不知之理?更不必说这闲云坊卖的书,都是雏风堂印制的,京里但凡懂些门路的,略一打听,自然也都知道雏风堂、闲云坊都是临海侯的产业。就算他不知吧,也是实实在在受了许莼的恩惠的,竟为自己私利,便大肆在众人面前批评朝事,指摘朝廷命官。”“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苏槐屏息等着谢翊示下,果然谢翊道:“谢翡去后,维贤书院是谁管事?”苏槐道:“顺安郡王守孝后,此事就交给克勤郡王世子谢骊了。”谢翊道:“你去找谢骊,让他将这丁如裕逐出义学,理由就是品行不端、为师不尊、学识浅薄、误人子弟。”苏槐连忙应了,谢翊又道:“再去找他所在州县的学政,叫他申饬教导这酸丁几句,若是再不谨言慎行,功名不保。”苏槐也应了,笑道:“陛下真仁慈圣明了,竟还给他留着功名。”谢翊道:“许莼不计较这些,朕倒也不必赶尽杀绝,他若真有真才实学,朕等着他考上来。若只是酸溜溜几句酸话,那确实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却见外边五福禀报:“临海侯进宫了。”谢翊刚出了这口恶气,听到许莼进来,笑容便浮了起来,问道:“午膳准备了什么?昨日吃得杂了些,吩咐过要清淡些的。”苏槐连忙道:“清淡的,都是时鲜的竹笋、菱角、槐花等豆蔬,还有鲜鱼、河虾等。”谢翊却又道:“他食量大,都太素淡恐又胃口不好,到时候又嫌朕口淡。”苏槐忙又道:“还有一道炖得烂烂的兔肉羹,香得紧,也好消化。”谢翊这才满意:“备膳吧。”作者有话说:注:"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以及"愿覩卒欢好,不见悲别离","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等等本章所引诗句,都是出自阮籍的《咏怀八十二首》,正始之音,大家可以找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