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叹气说:“如果仅是这样,倒也罢了。关键在于,官员筹粮必定不会按规矩办事,还算有些良心的就低价购买,丧尽天良的干脆就强征民粮,如此一来,预备仓是填满了,但百姓却穷了。搞不好刚搬进去就又得拿出来赈济灾民,这不是本末倒置、南辕北辙吗?朕不瞒你,朕已经派了锦衣卫去了解详情,不过朕只是想证实地方的实际情况,好做到心中有数。”
李东阳想到刘健的话,看来他们都误会了皇帝,皇帝自有思量,且不是他们能够揣度的。
这位老臣此刻是心服了,所以行了个正式的叩拜大礼,“大明能有陛下一般的明君,实是大明之福,天下之福,万民之福!”
“这些话真都听腻了,李阁老便不要讲这些场面话。朕所做的无非就是那句话,治大国若烹小鲜。”
“会说的人多,会做的人少。陛下年方十五,便有如此天纵之资,大明又出一圣君矣!”
朱厚照沉吟了一番,“那么那个国策呢?李阁老又如何看?”
“陛下是指复套?”
“不错。”
“陛下,恕臣直言。陛下新君登基,朝中人人仰望,乞盼陛下能够垂拱而治、与民休息,以数年之功励精图治,如此天下大治,万民称颂。但陛下甫一登基,便用兵西北,如今更欲将复套定为国策。臣斗胆,这不是给人以穷兵黩武之感吗?”
“李阁老,慎言!”边上,刘瑾听了都害怕。
但朱厚照转头撇了他一眼,“李阁老是稳重之人,不是狂悖之徒。一两句真话,朕听得了,大明也听得了,何需你多言?”
刘瑾心中大骇,“奴婢万死,陛下恕罪!”
看司礼监掌印太监如此,李东阳心中有一种自我羞愧般的欣喜,他不想这样,但他确实这样。大明几代皇帝重用宦官,导致内臣横行。
至弘治正德,连续两代帝王皆有意限制宦官的胡作非为,如此明君,他怎么能想刘健那样,就此离去呢?
“李阁老,朕有几句肺腑之言,你且听听如何?”
“臣惶恐,请陛下示下!”
“朕便不说鞑靼与大明的形势以及边患日趋严重之势。你们都关心钱粮,那么朕就谈钱粮。朝廷沿着北方长城,养兵百万,耗资多少,李阁老算过这笔账没有?太祖皇帝说养兵百万,不费一钱,可朕做不到。若能复套,则朝廷可得良田百万亩,那里的田没有被宗室、勋贵和各级官员所侵占,朕不必大开杀戒,养兵之粮便有了出处。且朝廷还能在此练得精兵,养得骏马,并将鞑靼人的驱赶至阴山之北,如此关中无忧,安全了,也才能专心事生产,这又是多少钱粮?”
“陛下所言也是正理,臣只担心,复套所耗惊人,万一再不成,那我大明立时便天下大乱了。”
“那么清查军屯,大明会不会乱?”
安化王之乱,就是这么来的。
李东阳难以回话,但他听出来这些话的确算皇帝的肺腑之言。
“臣只愿陛下勿要心急,若能徐徐图之,则为上佳。再者,也可不必定为国策,引人过分瞩目。”
这个朱厚照不赞同,没贴标语已经是他最大的克制了。
“朝廷未来几年最重要的事,怎么能不让人知晓呢?不要说官员,朕还想大明的百姓也人人知晓才好。官员们知道朝廷的用意,才知道方向;百姓们知道朝廷的用意,才能够理解。”
李东阳感受到了皇帝有一种坚决,
有些地方可以让步,比如南直隶;有些地方则一步不让。玩政治,得有这个心思才行,四处出击只会鸡飞狗跳。
这几日对李东阳来说也不容易,朝堂的形势、他所处的位置、他对以后的打算……一切都很矛盾。但其实有些决定该下了,错过这个机会便不会有下次。
一身红袍是位极人臣的标志,老人家已白发苍苍,但他心志未枯,“陛下立志复套,身为人臣自当追随!”
这话不是随便说的,忽悠谁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忽悠皇帝。
“如此,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东风?李东阳想,怕是西北的风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命随年欲尽
到了弘治十八年三月中旬,皇帝除去孝服多日,天气有了暖意,丧礼、出兵这些特殊事项搞得人心浮动之后,朝堂终于渐至回归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