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擦亮,太医院有来交接之人,柳仪温散职了,那包沉甸甸的荷包在怀里揣着,像块大石头一般压着。
柳仪温从来没有收过这么多赏银,一面感慨不愧是安乐宫出手如此阔绰,一面又心事重重,仔仔细细地复盘着,生怕刚刚诊脉时有什么纰漏,回到府中也是惴惴不安。
这里是师父柳庆的府邸,自己被师父带在身边培养,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药童,变成了师父身边的小医师,毁了身契成为良民,他就从太医院的大通铺搬了出来,住进了柳府。
到如今已经十年了,他成功地考进了太医院,可还没有能力没有银子购置新屋,就一直住在这儿。
“小少爷回来啦。”丫鬟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帮柳仪温拿东西。
“师父呢?”
“大人去宫里了。”
柳仪温点了点头就回屋了。
到了下午,柳仪温准时出现在太医院,睡了一早上,他的气色好了许多,悄悄地打了一个哈欠后就精神抖擞,继续备药。
正巧,柳庆给皇帝请平安脉回来,柳仪温想过去和他说两句话。
刚打了一声招呼,就被前来的一个老太监打断了。
来人是安妃娘娘身边的主管太监刘公公,“柳太医,安妃娘娘召您前去。”然后笑眯眯地对柳仪温道:“小柳太医也一起吧。”
柳仪温心中的慌乱不断增加,按理只让师父去就行了,毕竟师父是六殿下的主治太医,可偏偏又叫上了自己,难道是昨夜又出了什么事情?
不是柳仪温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是实在是没有给如此位高贵重的人物看过诊,总是不安的。
反观柳庆镇定很多,按照惯例给六殿下请脉。
“皇儿的身子如何?”安妃娘娘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殿下的脉象平稳,后续好好将养即可,微臣会调整补药的方子,虽幼时落下的病根不能根除,但也不至于伤了根本。”柳庆如是说道。
“那便好。”安妃怜爱地抚摸着宋琲红通通的脸颊,眼神里满是心疼,可又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柳庆低着头,踟蹰着道:“有一事,还请娘娘批准。”
“说。”
柳庆把心一横,“微臣已年近五十,身体精力也有些力不从心,恐不能再好好照顾六殿下,微臣想告老还乡。”
安妃看着一旁的柳庆,微微蹙起眉头,然而只是一瞬间,视线又落在了柳仪温身上,道:“昨夜可是多亏了柳太医呢。”
忽然被点到名字的柳仪温立刻道:“微臣不敢,为殿下请脉是微臣的荣幸。”
话术没有漏洞,偏偏柳庆额间的汗珠滑落下来。
“瞧瞧,多有礼的孩子。”安妃眼光流转,道:“听闻是柳太医带出来的小徒弟,本宫想着皇儿的身子不好,既然柳太医有些力不从心了,那就让你的小徒弟给你搭把手,正好他也与皇儿同龄,本宫瞧着他很合适。”
柳庆心里咯噔了一下,“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慌张着,“娘娘,微臣这小徒弟没什么才学,年纪小性格木讷又怯弱,恐会惹殿下生厌,不能伺候好六殿下。”
安妃浅浅一笑,绝艳的容貌更加明媚起来,一双漂亮的杏眼紧紧地盯着柳庆,深邃黑沉,“怎么会,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太医院实属不易,况且是柳太医一手带大的小徒弟,本宫相信有他照顾着,本宫的皇儿会恢复得更好。”
柳庆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是推脱不开的,只得认命道:“臣遵旨。”
出了安乐宫,柳庆叹了一口气。
“师父是在烦恼我去六殿下身边伺候的事情吗?”柳仪温再怎么迟钝也可以看出来,从一开始师父的神情就很不对,“其实去六殿下身边伺候也不无不可,安乐宫是块香饽饽,人人都想分一口的,如果我治好了六殿下的病,说不定可以往上晋升两级。”
虽然安乐宫是是非之地,但人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去,好像进了安乐宫就能镀一层金一般。
柳仪温的性子确实胆小怯弱,但同样不想永远在太医院里做一个最低等的小太医,想要往上爬,安乐宫是个很好的跳板。
“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吗?那是与权利恩宠纠缠在一起的,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呢,不容一丝一毫的错处,否则就是万劫不复,你能应付得了吗?”柳庆又深深地叹了一声气,“我原本就是想告老还乡的,不再沾染宫里的事情,如今看来只要沾上了一点点,这辈子就逃不了了。”
柳仪温不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觉得师父是觉得他会粗心大意,伺候不好主子,于是斩金截铁道:“师父,我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会犯一点的错处,凡事以主子的需求为先,将来若真有什么事情,也绝不会连累师父。”
柳庆无奈地摸了摸柳仪温的脑袋,他早年丧妻,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这么多年了,他早就把柳仪温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傻孩子,是师父连累你,若不是当初……”柳庆欲言又止。
这宫里是最不能说话的地方,他已经决定要将事情烂进肚子里了,“罢了,多说无益,安妃娘娘既然开了玉口,肯定也得到了陛下的首肯,六殿下脾气古怪,你小心些吧。”
原本柳仪温觉得在安乐宫伺候只要细心仔细就可,可听了师父的话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既如此,安妃娘娘为何要点名让他去呢?
柳仪温被安妃看中的消息在太医院不胫而走,有人艳羡,更有人冷嘲热讽。
刚走到太医院门口,他就听到了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