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太多的时间闲聊。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已经收到了消息,扬州之地,黄天军、墨者与四国联军的战事也极端不利,早就已经安排民众开始渡过源河往豫州迁移了。
算算他收到消息的时间,怕是整个扬州都已经彻底失守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
这个时候白莲教再一溃败,给本就散乱的时局蒙上了一层深重的阴影。
到处都是逃难的农民,举目四望,四国联军、大月庙堂,甚至黄天军。皆是敌人。
出路到底在哪里,谁都不知道。
将整个村子都跑了一遍,钟严站在村子口,看着一户户拖家带口的街坊邻居从还没有住几年的新家走出,恨不得一步三回头。
走在最后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没有带任何的东西,仅仅只是拄着一根枣木拐杖,昏黄苍老的目光默默的注视着一群看着长大的人步步远去,背井离乡,黝黑而枯瘦的脸庞上像是干枯的树皮一样沉默而静谧。
钟严快步的跑了过去,大声说道:“三伯,你的东西呢?!”
老人的目光转到他的身上,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钟小子啊。”
“三伯,快点收拾收拾吧!等会儿可就赶不上了。”钟严着急的说道。
“不走啦不走啦。”
老人摇了摇头,“我这个年纪,活够了,活够了,折腾不起来了。路不好走,你们路上要小心一些,我就在这里待着,哪里也不去了。”
“您这是什么话?”
钟严的眉头皱了起来,“我还没有死呢,我带您一起走!”
当初三伯的孩子跟他一起加入白莲教,与朝廷的人马交战,他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
但三伯的几个孩子都死在了战场上。
打仗,哪里会不死人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剩下的妇孺说不定还有人看的上,可剩下的老弱那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这个时节,同情心不能当饭吃,偶尔救济一下还行,真要带上,只会添上无数的麻烦。
“走?去哪里呢?”
三伯缓慢的摇了摇头,伸出不知为何被砍掉一截的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老了,耳朵快聋了,眼睛也快瞎了,可脑子还没有坏。当年,咱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人啊,有的时候就是得认命。”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拖家带口想要向着下一处安稳之地走去的街坊邻居,“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苟延残喘,对,苟延残喘。”
枣木拐杖重重的在地上砸了几下,溅起点滴泥泞和秽物,老人重复道:“丧家之犬,苟延残喘啊!”
“树挪死,人挪活。活着总比死了要强,三伯啊,你就别倔了,赶紧收拾一下,我带你一起走。”
钟严看了看天色,有些焦躁的说道:“这雨刚刚停下不久,这时节雨水多得很,不趁着现在好不容易放晴赶路,等下起雨来,一日不停便一日不能走,那可就麻烦了!”
“马上就要冬天了,这个时候走,又能多活几天?”
老人仍是摇头,“你们走吧。我老了,走不动了。谁想要我这条老命,就让他拿去吧。”
“别这么说,那墨丘,墨子知不知道?天生圣人,他带着墨者来豫州了。大家都说他是天生圣人,咱们看不见的出路,指不定人家就有办法呢?
当初宗明帝就是被他给杀的,您不信我,还能不信圣人不成?走吧三伯,时间可真耽误不得了!”
钟严仍在劝慰,甚至直接将墨丘都搬了出来。
豫州和扬州之地挨着,墨丘的名望也自然而然的流传开来,再加上王莽在白莲教时不遗余力的吹捧,倒是让很多人对墨丘做的事情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就算知道的不是太过清楚,但也明白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你莫要诓骗我了,我吃过的盐比那些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吃过的米都要多,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天生圣人?圣人还能变出来百万大军不成?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老人头发都是花白的,但声音还是很有力,“那些人啊,就想着突然窜出一个人出来拯救自己,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我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明白了过来,想靠着别人,路是走不远的。”
“三伯。”
钟严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你也走吧,你还年轻,还有未来,我这个老家伙,就剩下了一把烂骨头,还有什么好躲的?”
三伯不再跟他掰扯,手中的枣木杖敲打在泥泞的地面上,佝偻而苍老的身影向着村落里走去。
他分明是在回家,却与村子里的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