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表哥的孩子……是和李家那个毛丫头做了夫妻生下的儿子。她心里一阵阵发紧,忽然快走两步撩开帘子往屋里看。又林正抱着孩子,冷不防一抬头,差点儿让于佩芸脸上阴鸷的神情吓一跳。胡妈妈见送客不走,还想闯内室,顿时拉下脸来,喝令门口两个伺候的媳妇:“送刘少奶奶出去。”翠玉已经挤了过来,和胡妈妈半拖半拉的把于佩芸往外赶。于佩芸死死盯着孩子,然后目光移到又林的身上。又林不避不让,目光直接和她对上。如果于佩芸觊觎她的丈夫,伤害她的孩子,又林绝对不会放过她。这天满月宴办得还算圆满,朱慕贤一直在前头应酬,等到散了席送客的时候,书墨才逮着机会和他说,于家表姑娘来过,还去过桃缘居。朱慕贤皱了下眉头。书墨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自家少爷的心思,书墨不说能摸着十成,也能猜着八分。少爷是曾经看重于表姑娘,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情份哪。可是于表姑娘后来另外结亲,对朱家翻脸不认的态度,实在也太伤人了。从少爷回京这么一年多了,于表姑娘派人送信也好打发丫鬟来请也好,少爷一面都没有见,信拆都没有拆就原封的退回去。书墨觉得,少爷这是不想把话说绝。虽然不能做夫妻,可毕竟还是姨表兄妹,这事淡了,做了普通亲戚来往也可以。可于表姑娘未必是这样想。书墨也算了解她了。于表姑娘生得好,自视也颇高。少爷不肯把事做绝,她八成还觉得少爷对她余情未了呢。书墨和小英关系好,于佩芸在屋里说的话小英气冲冲的告诉了书墨,书墨给朱慕贤再传话的时候,当然不象小英那么冲,但是该说的一个字都没少说。朱慕贤脸上没有表情,书墨说完了话,乖觉地站在一边。少爷从入了翰林做了官,这脸上就很难看出什么端倪了。“她现在人呢?”书墨小心翼翼地说:“去了正屋,陪太太说话呢吧。”大太太这会儿肯定还在生气,但是说不定被于表姑娘又哭又求的,就会心软。朱慕贤步子很快,到了桃缘居门口,他停下脚,缓过口气,才如平常一样迈进门。桃缘居和过去相比,多了许多热闹。屋子里的气味也和过去不一样了——即使收拾得再干净,小孩子便溺频繁,又吃着奶,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并不难闻,仔细分辨的话,倒显得甜丝丝的。这是一种生活的,幸福的味道。朱慕贤就算在外头再累,心里再烦难,一进院子,一闻到屋里这种熟悉而亲切的味道,就自然放松下来了。翠玉迎上来:“少爷回来了。”她和小英的脸上还点着气冲冲的样子,朱慕贤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生气。她们几个都是李家的丫头,跟着又林过来。虽然现在自己也是她们的主子,可是她们当然一心向着又林。今天这事儿虽然不是他的错,但毕竟是因他而起。又林正坐在榻边,孩子这会儿难得的没有睡着,刚换过一次尿布,他正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貌似很认真的和他娘在对视。其实这时候的孩子还谈不上有什么视力,只是有些光感。又林听见他进来,也没起身,招手叫他过来一起看:“快来瞧。”于佩芸跪在大太太膝边哭了半晌,诉说自己当初离开朱家也是迫不得己,父亲狠心,只想拿女儿攀关系。后娘狠毒,明明知道刘家少爷得的是必死的病却还硬是把她嫁过去。总之于佩芸自己绝没有见异思迁,也没有想存心欺瞒大太太。大太太对她的话,其实也没有一下子就全部相信。可外甥女儿总归是她看着长大的,相处的时间比和自己亲女儿朱玉萱也不差什么。再说,就算她是想见异思迁,可是嫁过去没几个月就守了寡,就算她有错在先,得了如此报应也差不多了。于佩芸离开朱家的时候是有些失望的。她本来想着,她现在娘家回不了,婆家的麻烦又没解决,要是大太太能让她再回朱家来住就再好不过了。一来,朱家日子舒坦,她早住惯了。一个人在外头,处处不便,手头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二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姨母固然要紧,可更重要的是和表哥把话说清楚。表哥打小就疼她,她犯什么错他都从来不怪她,别人责难她的时候,他总是处处帮着她护着她,替她周全。这次肯定也不会例外。他只不过还在生她的气,就象姨母一样。等他气消了,他对她依旧会象以前那样好。至于那个毛丫头,她懂得什么?她比得上自己跟表哥的情分呢?还是比自己生得好?刚才朱家的热闹体面,并不比出事之前差多少。她觉得自己真是脂油蒙了心窍,当时要是她咬定了不改主意。现在这一切体面富贵都是她的,表哥的妻子应该是她,今天办满月酒的那个孩子也应该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理想是丰满的,而现实是骨感的。于佩芸托了人赁到的这房子其实离朱家并不远——桃缘居靠近院墙。墙外就是坊市。于佩芸就在坊市的西南角上赁了个很小的院子住。她左右住的都是外地来的客商,为了买卖方便才在这儿赁屋居住。地方当然不大,也谈不上有多精致。不过比起别的地方来。这里还是干净得多。于佩芸平时就觉得住在这里着实委屈了自己,她花起钱来不知节制,手头本来又没有什么钱,很快就捉襟见肘,前阵子甚至不得不典当了首饰。说来可笑,她典当的首饰,既不是娘家给她的。更不是夫家给她的。而是她还在朱家的时候大太太陆陆续续馈赠给她的东西。那时候朱家富贵,大太太对唯一的外甥女儿又格外心疼,没少给她好东西。幸好于佩芸把东西藏得严实,没叫继母给她算计了去,也没让夫家给她昧下了。看着寒酸的屋子。再想想刚才桃缘居的一派富贵气象,于佩芸里又是酸楚,又是气愤,一头扑到床上,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她的丫鬟添香忙掩上院门,过来劝解:“姑娘,姑娘快别这样了。今天姨太太不是对姑娘挺和气了么?我看,隔两天姑娘再多去几回,姨太太看着姑娘长这么大的。哪还能认真和姑娘生气?等她消了气,必然会心疼姑娘,姑娘现在这样的苦日子肯定不会再过多久了。”外头有人叫门:“于姑娘?于姑娘可在屋里?”听着声音是住在她们东边院里的人。那院子是个商人赁下的,不过他却不时常回来,住在这儿的是他妻子。不过别人私下里也都说,这个所谓的杨奶奶根本不是正头娘子。正经的杨奶奶在老家呢,这个杨奶奶是杨大爷进京后纳的,众人也就含含糊糊的称一声杨奶奶了。据添香看,这杨奶奶不是什么好来路,说话拿腔捏调,整天扮得妖妖娆娆的,不象正经良家,倒象是勾栏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但是于佩芸在这里住着,又没有什么出门的去处,也不能整天憋在屋里,倒是杨奶奶来往了起来。添香忙去开了门,杨奶奶笑着说:“看着你们一早出去的。刚刚听见门响,猜着多半是你们回来了。于妹妹呢?”“我们姑娘屋里呢。”于佩芸已经坐了起来,擦净了眼泪,又抚了抚鬓,杨奶奶已经走了进来。她刚才隐约听见哭声了,现在一看于佩芸脸上还有泪痕,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哟,这怎么好象是哭了?今儿你不是去吃满月酒么?还有人给你气受不了成?”论起心计,十个于佩芸捆起来都未必是杨奶奶的对手。她那点儿事儿早让杨奶奶掏清楚了,连她今天去朱家,还是杨奶奶出的点子。这种宾客多,她姨母要面子,就会当着人赶她,一来二去的,只要能搭上话,事情总会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