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林的骨架小,又是头一胎,由不得人不担心。再说,之前进香出的那件事,一直让老太太不能安心。老太爷虽然没有把事情全盘和老妻说,可是老太太毕竟还是知道了几分。这是有人要谋害朱家的媳妇,朱家的子嗣。可恨却一时查不出那幕后人是谁。又林这一胎一直都很稳当,她又不是那种娇滴滴不能吃苦的性子。能预备的都预备了,产房、婆子,药材,郎中也说了,随时发动,随时叫了他来,他这些天就不接别家的外诊了。只要一切顺利,没人房间使坏,应该是可以平安顺产的。有别的女眷也来逛园子,隔着花木,隐隐约约看到有人从远处走近。花映着人,人映着花,老太太笑着说:“等你得了闲儿,倒是可以把这园子画画,我记得你画画儿可好着呢。这一二年没见你动笔啊。”“也画了,不过画的随意,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说话功夫,从花间过来的人已经走到了近前,穿着一身浅桃子红的衣裙,袅袅娜娜的给老太太请安,又给又林问声好。是刘姨娘。又林这还是头一次面对面的见着她。光听人说刘姨娘生得好,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生的是好,眉眼精致到了十分,行礼的时候那身段儿,那声音,她能让朱长安把她带回京来,还因这件事儿挨了一顿胖揍,果然是有本钱的。老太太不爱跟姨娘丫打交道,只说:“你自己逛去吧。”刘姨娘应了一声,退了两步,带着小丫鬟转身走了。又林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上来是哪儿奇怪。小英察觉她有点儿心神不宁,和她说话也没应声,还以为她是累了。“奶奶歇一会儿吧?”又林嗯了一声,褪了鞋子靠在那儿。忽然问:“小英,你今天也见着刘姨娘了吧?”“见着了……”小英不知道又林为什么有此一问,停下手里的活儿,转头看她,脸上满是不解。“你觉得她面熟吗?”小英纳闷:“难道姑娘以前见过她?”“应该是没有见过。”又林心中那感觉还是挥之不去。她其实也对刘姨娘也没有什么印象,可是刚才刘姨娘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短促。不象是陌生人的目光。但是她和刘姨娘见过面吗?说不定见过。以前她跟着李光沛也去过好些地方,杭州也去过几次。李光沛去和人谈买卖的时候,又林也曾经跟着去上门做过客。刘姨娘是杭州一带丝绸商人的女儿,那说不定还真见过。可即使见,也只是匆匆一面,小时候见的,又林是肯定不记得了。刘姨娘看样子却还记得她。又林觉得有些纳闷。不过就算记得,她也没打算和刘姨娘叙什么旧情。刘姨娘是妾。妻妾地位分明,又林只能和韩氏打交道,而不能自降身份去和一个姨娘结交。姨娘是什么?说穿了根本不是主子。甚至不是家庭中一个正经角色。就算生了孩子稳固了地位,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将来她生的孩子也会认韩氏为母,拜的是朱长安和韩氏夫妻的牌位。妾只是男人解闷消遣的小玩意儿而已。小英琢磨了半天,她本来不觉得,可是又林这么一说,她就上了心,一个劲儿回想自己从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刘姨娘。她虽然不是太机灵,可是记性还不错。想了半天没结果,还是翠玉看不下去了,把她手里缠成一团的烂线接过去:“你这想什么哪?”“哦。也没什么……”翠玉眼一亮:“难道是想他了?”小英瞪她一眼:“胡说,谁想了。”书墨爱对小英献殷勤这早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事儿做主子的心里也有数。要不是又林有孕,可能春天的时候就把小英和书墨的事儿定下来了。翠玉平时可没少拿这个打趣小英。两人交情算是最好的,书墨是少爷身边得用的人,小英嫁了她。照样在又林身边当差,不怕会受婆婆的气,更不怕丈夫敢欺负她——就算小英忍了主子还不会答应呢。“真不是,”小英拉着她坐下来:“你见过刘姨娘吗?”“远远见过。”翠玉一边拆着那团线,一边问:“怎么了?”“今天逛园子遇着她了,奶奶说,这人以前可能在哪儿见过。”翠玉想了想:“真不说不准。以前咱们家老太太做寿,很多客人都会带着儿女过来拜寿。说不定咱们家和那个刘家还真来往过。”“本来我不觉得,可是奶奶一说,我也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她似的。”翠玉还没见过刘姨娘,她在记人这上头比小英要强得多。“要是到家里来过,说不定我也会有点儿印象。”这话小英说过就不怎么在意了,翠玉却记在了心上,借着送东西的由头特意绕路,结果还真见着刘姨娘一面儿。翠玉既然是刻意打量,就比平时看人多用了几分心思。那眉眼是能描能画的,有人妆前妆后的样差得可大着呢,但是鼻子、脸庞这些总是差不太多。她起先觉得这张脸也没有什么出奇,虽然长得算不错,玲珑秀气,可翠玉在于江见过的漂亮姑娘也有不少,多半都是生得很标致清秀。不说别人,就说他们屋里的半夏吧,也生得很不差啊。不过……还真是好象在哪儿见过。临盆翠玉回来的时候也有些心事,一晚上都没怎么吭声。小英瞅着空子问她:“你怎么了?”“我见着刘姨娘了。”“哦,”小英挨着她坐下来:“怎么样?”“我也觉得,是见过她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别去想了,反正咱们她各过各的。”刘姨娘进门的过程有些不太光彩,虽然不是被买来的妾,可是身份也高不到哪儿去,就算真是以前认识的人,以后也不能往来。又林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自己也不是不紧张的。每天散步的习惯还保持着,不过都是在院子里走走。朱慕贤天天记挂这事,自打郎中说过,满日子以后时时都有可能会生,他临出门时总不忘说一句:“有动静了立马打发人去叫我。”“知道了,你就快去吧,别误了点卯,被值官训斥,那可多丢人哪。”高中不过是一时风光,其实这满朝的官儿,七八成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真没什么稀奇。现在朱慕贤不过刚踏出了入仕的第一步,有老爷子罩着,弯路能比别人少走点,但不代表他就能懈怠了。真迟了,值官可不管你是不是妻子要生了,又或者你是不是三品高官的孙子,一样要训斥。肚子比前几天更沉了,摸着也更硬挺了一些,不过好象却比以前小了一点似的。身边伺侯的人说,这都是要临盆的征兆。又林上辈子没生过孩子,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担忧紧张都没用,不如放松心情,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天气闷热,过了午又转阴,又林吃罢午饭歇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踏实。只觉得肚子硬得发紧,象块石头一样。又林摸摸肚子。她能确定不是自己紧张造成的。“你是要出来了吗?”又林忍不住微微笑。怀胎十月,她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描绘孩子会长得什么模样。是更象她,还是更象朱慕贤。是个姑娘,还是个壮小子?夫妻俩闲来无事时。没少为这个絮絮叨叨,现在想来说的都是些全无意义的废话,可是一样说得起劲。就象两只筑了巢下了蛋焦急等待幼雏出壳的鸟,叽叽喳喳的,别人听着聒噪,可是他们却真是乐在其中,一对傻爸爸和傻妈妈。正想着。肚子又一阵发紧。又林也不好判断这是不是要生了——阵痛到底是怎么个痛法,她可真的没体验过。她侧着身躺在那儿,在心里数着数。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那种感觉又来了。紧绷里带着酸涨,但是又林觉得阵痛阵痛,似乎应该就是痛吧?现在这种感觉……不象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