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咳了一声:“行了。衣裳行头就算了,预备下两丫头,也是要让他带着去办差去的?”大太太耳边嗡一声,明白了。老太太是为这个找她算账呢。可不是么,一家里统共一个孙子有出息,老太太难道就不想把孙子抓手里了?她想笼住儿子,老太太更想笼住孙子。“这个……媳妇也是看贤哥儿媳妇有了身子,伺候他不周到,所以想着……”老太太哼了一声:“长成那模样儿,到底伺候床下头还是床上头可说不准呢,你觉得入了翰林就万事大吉了?以后就可以尽心肆意的沉迷温柔乡不思进取了?你这到底是为了孩子好还是要消磨他的志气?”大太太还是坚持——事关重大,纵然是婆婆相逼,她也不愿意轻易撒手认输:“可是别家也都是这样,十四五的房里都放了人了……孩子自己知道上进,耽误不了正事儿。”“别家怎么样我管不了,咱们家不开这个先例。”老太太的话掷地有声:“他爹和他二叔是一对没出息的,当年贤哥儿他三叔怎么样,你没见过吗?正铭他们这一辈就贤哥儿一个有出息的,你是不是打量着想叫他变成他爹他二叔那样,你就高兴了?”大太太一阵心惊,丈夫那色鬼相和二老爷那窝囊废的样子顿时浮现在眼前,还嘴硬着说:“哪至于……”“当年你嫁给老大的时候,他何尝不是年少得意啊?文章写得跟朵花儿似的,生得也不赖,当时夸他的人,好象比现在追着夸赞贤哥儿的人还多呢。”老太太跟说话一样说着自己儿子当年的事:“现在你再看他如何呢?你愿意不愿意贤哥儿二十年后和他爹一样?”老太太举出的这个例子太有杀伤性了,大太太被打击得头晕眼懵,心惊肉颤。“贤哥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想他也不至于象他爹那样……至于你,要对孩子好,办法有得是,干嘛非挑这一种?京里的风气是一贯如此,可是你看林阁老家、靖国公家,人家家训明明白白的,无子才能纳妾,家里少了多少是非?子孙又多么争气?”老太太举的例子,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朝堂上一文一武两大中流砥柱,风光显赫,更重要的是子孙出息,这样的人家当然人人羡慕。“这事儿不要再提,把你俩丫鬟赶紧打发了。叫什么来着?什么虹?”老太太敲着茶杯盖叮叮响。大太太有点儿心不在焉,老太太问她就直接说了:“一个叫娇虹,一个叫娇霞。”“听听这名儿起,一听就一股颓败荒唐气。”老太太摇摇头:“还有,我听针线上的人说,你还要给贤哥儿做云锦衣裳?”大太太应了一声:“是打算做一件儿。有一块石青色的,都搁了几年了,再放怕放坏了……”“有时候,东西放坏了不怕的。”老太太说:“实在心疼的话,你自己做袄做裙子穿也成。翰林院是清水衙门,不少老翰林一件衣裳都穿的要打补丁了还舍不得换呢。你别给他弄那么扎眼儿的衣裳——忘了前几年的事儿了?还想再招人弹劾老爷子?”朱老爷子前次被牵连正是因为一件贪贿案。老太太这么一说,大太太汗都要下来了,连声应是。“你回去吧,该干什么,自己心里要有点谱。”大太太心神不定,险些让门坎绊一跤。徐妈妈看着大太太出了院子才进屋。老太太没一句话提到四少奶奶的委屈不易,只用四少爷的前程大事敲打大太太。这也是老太太的一片苦心。要是提了四少奶奶,大太太肯定会觉得老太太这是给孙媳妇撑腰,又会觉得四少奶奶越过自己这个婆婆向祖母告状……那不但没化解争端,倒成了火上浇油了。有时候老太太听老太爷说起外面朝堂上的人事,觉得和后院儿里头这点儿事儿也差不多,什么围魏救赵啊,隔山打牛啊,远交近攻啊,事不是一样的事,但是理是一样的理。都不能直来直去的办。再说老太太这些话也都不是危言耸听。儿子当时年少得意,酒色财气上头都放纵,结果呢?少年人本就定力不足,再加上突然间高中,授官。这会儿该干的不是把他往上捧,而是要往下压一压,免得他得意的忘了形。嫩枝生得太高翘,难免被大风吹折。徐妈妈替老太太装了烟,老太太摇摇头:“这人哪……鞭子不抽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当年要不是老大弄了个丫头叫什么云来着?老大媳妇那个孩子也掉不了。现在好好日子过着,非得再生事。”大太太白着张脸回了屋,小雁只知道大太太在老太太那儿肯定吃了排头,但是详情却不知道——借她个胆也不敢在老太太院子里听墙角。谁挨了训心情都不会好的,小雁也很识趣没往前凑。大太太出了一会儿神,打起精神来。她并没打消原来心里的念头——只不过现在得暂且按捺下去。时机什么的不说,婆婆已经明着把话撂下了,这事儿作罢。既然这样,不管真假,反正现在是得作罢。大太太有点儿心疼。娇霞是家生子里挑的,这也就罢了,娇虹却是外面买来的,花了不少银子,这下白可惜了。现在用不上,再等几年,那颜色就凋了,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大太太琢磨了一会儿,要是找人伢子领走卖了,一来这些人都是会见风使舵的,买来是这个钱,领走的时候可不会出这个价了,肯定会亏。打发了做活——那也不合适,本来就不是做活的人。该怎么发落她呢?用得着的时候就是香饽饽,用不着的时候,就成了烫手山芋大太太既然拿定了主意,就不会留着娇虹这么个不安份的种子在身边儿。可要如何打发,一时间还真是举棋不定。初八那天老太太已经定下来去烧香还愿,大太太当然要一并前往,连带着家里其他人也都要跟着一同去。朱慕贤也劝又林同去:“你自打有了身子,一步门也没出过,这回跟着祖母,一起去散散心,尝尝那寺里的素斋也好。”又林有点儿犹豫。一来这时候的马车总是难免颠簸,二来,她现在肚腹隆起,腰身变粗,出门实在不怎么好看。看京里其他家的女眷,有了身孕也都是老老实实关在家里,没有到处应酬露面的。但是这回大太太也想让儿媳妇同去。她可是想头胎就抱上大孙子的,这拜佛讲究心诚则灵,再说路也不远,上午去,中午在寺里用了素斋,后半晌就回来了。又林挑了又挑,最后穿了一件象牙色罩衫,下头也是宽松的襦裙,宽大的裙褶倒是很有效的遮盖了肚子。再加上她本来就生得娇小,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是有了身子的人。“我也去门上叮嘱一声,车子赶得稳点儿,走得慢点儿也都无妨。”“这还要你特意去说?”又林笑着挨着他坐下:“老太太和太太指定比你还关心呢。”朱慕贤搂着她轻声说:“她们的关心是她们的,我的关心是我的。”声音越说越低,还瞅准机会在她脖子上啃了两口。又林哎哟一声就要躲:“你别闹——现在天热。衣裳领襟这么低,留了印子人家会看见的。”朱慕贤偷笑:“那不偷印子就可以了吧?”又林被他闹得笑得喘不上气,赶紧把话题扯回来:“说真的,老太太那儿。是不是你去说过什么?”“说什么?”朱慕贤很是一本正经,好象对又林说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就是……那两个丫头的事儿。”“哦,那事儿。”朱慕贤的手轻轻盖在她的肚子上头——自打第一次发觉有胎动。他就总爱把手搁上来,以免错过动静:“就是我不提,祖母心里也是亮堂堂的。”“那你还是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