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路顿了顿手上沙沙走着的笔,暂停了手机屏幕上的计时器:“对不起,我去图书馆。”
“诶别别!开玩笑的。”唐昀州盘腿坐起来,乱揉了一把头发,“我就是看你状态不对,想逗你说话。”
梁路盯着题册,注意力却浮游在纸面上沉不下去。思绪一旦没有被习题占据,就会立刻陷入难以掌控的思念里,梁路像个发病的瘾君子,在汹涌递增的渴望里饱受折磨。
唐昀州抿了抿唇线,最终还是问:“班长,你是不是……和他分了啊?”
周一那天,梁路自己拖上来好几箱行李,从他黯淡的眼眸中,唐昀州敏锐地猜到了原因。其实从梁路搬去周嘉那里时,唐昀州就预料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养情人养到兴头上,什么样的宠爱都舍得给,甜腻得能让人找不着北,但是一旦那短暂的兴趣湮灭之后,被娇养惯纵的情人立刻被一朝打回原形。从金灿灿的梦境跌回到小人物的现实,落差自然是大的,但大多数被金钱包养过的年轻肉|体,马上能振奋精神猎取下一个金主,毕竟等价交换中,换去的只有青春的身体,没有尴尬的真心。
而梁路却犯了禁忌,他在金钱关系里,居然愚蠢地奉上了感情,那最后输得一败涂地,也几乎早已注定。
唐昀州问梁路是不是分了,梁路本不想回答,但是他过了片刻,还是回了一个嗯字,来迫使自己从心底里认可这个事实。的确,他和周嘉已经分开了,结束了,梁路对唐昀州承认,也对自己承认。
白天,梁路困囿于高密度的题海战中,不给杂念留有空隙,可是到了夜间,被睡眠松开了的锁链没有继续捆缚住他的心。梁路在梦境里肆无忌惮地梦着周嘉,梦见那人躺在花园的铁艺躺椅上,脚边绕着跑闹的,周嘉的嘴里咬着烟,俊美的脸在烟雾里朦胧,梁路远远地望着,却不敢迈动步子走近。一直到他混沌醒来,视线里落进一片灰暗色的天花板,室友的呼噜声在寂夜里起伏,梁路的心肺似乎都皱到了一起,他蜷起身体把脸埋进枕头里,适应着离开了周嘉以后,那难捱的,深不见底的孤独。
他太想周嘉了,想到在草稿纸上列申论提纲,列着列着,写到一个周期的“周”字时,竟再也下不去笔。
这天夜里,梁路偷偷回到了康宁路的别墅,他只想在外面隐蔽地瞧一眼那个人房间里的光线,与他想念的人短暂待在略近一点的空间里。进小区的时候保安没有阻拦,万幸管家还没有把他的出入许可信息从物业那里删除,梁路缩在单薄的外套里,见到冷夜中那座熟悉别墅的灯光后,心脏紧张得仿佛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可是周嘉的卧室却黑漆漆的,没有亮光,窗帘都还未放下。
他还没回家吗……
远处传来跑车的轰鸣声,车灯的白光刺穿过来,把梁路吓得慌忙躲进角落里。背脊贴服着墙根,把前一秒的失落挤榨殆尽,他很熟悉这声音,是周嘉回来了。
车子张扬地停靠在了大门口,然后侧翼打开了车门。梁路看到周嘉下车来,颀长的身材被黑风衣裹着,略浅的发色衬出他一张冷白的脸。副驾驶位的车门也开了,下来一个很年轻的男孩,梁路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但是从那模糊的轮廓中,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是副出色的容貌。那男孩有些局促地跟着周嘉,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清纯味道,是周嘉喜欢的类型。
梁路看着他们走进了大门,看着钱伯出来把车子开去了车库,过了会儿,周嘉房间的灯亮了,然后,浴室的灯也亮了,窗帘被严实地拉了起来。
他们在那间房间里会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梁路想到周嘉的唇,正缠绵地吻着另一个人,他疼得,像是把一颗刚刚剖出的尚且带血的心脏,毫不留情地扔到地上踩烂。
以前他对那人说,想不哭,就闭上眼睛,周嘉取笑他没谈过正经恋爱。是啊,真正心痛的时候,就算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屏住呼吸,眼泪还是会从缝隙里渗出来,像不受控制的失灵开关,像一经开始就无法停止的狗屁爱情。
梁路在寒风中离开得悄无声息,在温暖房间里的周嘉自然也毫无察觉。周嘉坐在床榻上,看着眼前青涩的男孩脱出洁白的身体,那个人头发也黑黑的,伸进来的舌头同样的柔韧诱人,跟与梁路在一起的感觉差不多。无法取代的,永远只有陈越而已,梁路是陈越的替代品,是可以替换、可以复制、可以舍弃的。
周嘉急于证明这个命题,事实也给了如此平淡的答案。
这座城市很多人开始进入梦乡的时候,深夜的een才刚刚拉开纸醉金迷的序幕。梁路点了以前从来不敢点的酒,在卡座里喝得眼泪辛辣地流,就在这里,他认识了周嘉,掉进了那个惑人的陷阱。梁路还记得,那天他怀着好奇的心情走进een,一眼就被人群里的那抹红色给吸引。是啊,初次遇见的周嘉穿着亮红的衬衣,解开着上面两颗纽扣,精致的黑项链贴着裸露的锁骨,灯光照在他身上,像一个妖异又美丽的神灵。所有人的眼睛都黏在周嘉的身上,梁路也不例外。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周嘉走动,不知不觉走进舞池摆动不得要领的身体。那个人隔着摇晃的人影投过来视线,似乎轻笑了一下,梁路也模糊回了个笑,露出了脸上小小的笑漩。于是周嘉汗湿地越过人群,在杂乱冲击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电音中搂过了梁路的腰,他傲慢地俯下嘴唇,说道,你一直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