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年岁小,只当宋挽自幼博学,可那番话现在想来,应也是她心中疑问。
在无人所知的时光里,江晏猜想她定然翻阅了许多书,方找到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记得那时宋挽沉默许久,才幽幽道:“常言道生与养,其恩相半。”
“虽柳姨娘予你生命,可若她未曾养过你,这恩情怕也是要折半的。”
“既恩情折了半,想来你心中的孝,也该分给饲育你长大的嬷嬷一半。”
江晏愣愣眨眼,知晓她所言之意,是可对柳姨娘孝心折半。
“书上还说,结交在相知,何必骨肉亲。”
宋挽抓着手中绣帕,眼中亦带着点点茫然。
无缘无故之人未必不能相知相许,骨肉之亲,大约也不必非亲不可。
“你说自己被血脉牵扯不知如何挣脱,却怎不想并非血脉牵扯住了你,而是你甘于受它勒索。”
从漆盘上拿出一本书,宋挽递给江晏:“送予你。”
江晏呆呆翻开,只见其中一页带有密密麻麻的红字批注。
他仔细看去,原是《论衡·物势篇》。
江晏盯着看了许久,终有释然。
只是他不知自己该如何,方能走出眼下困境,他盯着宋挽双眼,愣愣询问。
宋挽想了想道:“修身养性、读书明理,做一个通达君子。”
“待你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心无旁骛可不受外界诱扰时,大概就可随心所欲,畅行无阻。”
江晏思索片刻,点头应是。
嫂嫂的意思应是当他负君子之盛名,哪怕偶行小人之事,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江晏抬起头,只觉宋挽不仅博学还异常温柔。
他看着灯下的少女,情思一动再动。
江晏怔怔站在原地,宋挽见他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又让蘅芷给他端了碗赵嬷嬷正在喝的养血补气汤。
那汤腥苦,江晏喝得舌根发麻。
“是苦了些,这给你吃。”
第一次,宋挽伸出手将一把包着油纸的琥珀色石蜜递给江晏。
江晏知道这东西,此物名为石蜜,唯岭南有售,他以前只见江行简吃过,自己却从未得到过半块。
剥开一颗放入口中,江晏红着眼道;“晏儿日后还能来寻嫂嫂吗?”
宋挽摇头:“不合礼数。”
江晏一手握着石蜜一手捧着书,喃喃低语:“只是不合礼数,并非讨厌晏儿?”
“为何讨厌?”
宋挽抿唇淡笑:“无论什么人只要知善恶懂进退,行事磊落持君子之风,就都会被人喜欢。”
“嫂嫂也喜欢这样的人?”
“自然。”
喜欢……
江晏低着头,唇边勾出浅浅笑意。
原来只要他做个君子,嫂嫂就会喜欢他。
江晏紧紧捏着手中书,神色虔诚且认真:“今日过后,我必好好读书修身养性,做个君子。”
宋挽莞尔,点了点头。
离开时,宋挽跟在他身后直将人送至角门,江晏数次回头,看着灯笼下的少女依依不舍。
他面上被茶水烫出的伤痕泛着红肿,宋挽看着那指甲掐痕开口道:“刚无柔不利,反之亦然。一味顺从可欺,只会让施暴者得寸进尺。你虽是柳姨娘所出,但也应牢记自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