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穿着各异,除了当地商人,还有好些洋人掺杂其中,俄国人占了三成,另外有些东洋人也有不少,操着各式口音,在边境商户谈论生意。谢璟看了片刻,茶馆里迎面进来一行人,为首的老者长衫夹袄,头戴一顶皮帽,上头缀了松绿石元宝扣,北地最为常见的商人打扮。老人身后跟了三个保镖似的高壮汉子,清一色黑色短打,十分规矩,但眼神也够锐利。谢璟看到来人,身形僵了僵,努力转过视线,低头看着茶杯认真喝茶。茶馆生意极好,老人转了一圈,没有空桌,被小二带着过来拼了桌子,拱手笑呵呵道:“这位小哥,实在抱歉,可否让老朽跟你挤挤?只喝一杯茶,歇歇脚。”谢璟拼命忍住想要站起来躬身行礼的冲动,僵硬点头道:“可。”待老人坐下,他连茶杯都不敢看了,扭头直直盯着街面上的人,假装在努力看那些人。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瞧着很好,脾气也不错,还在同谢璟攀谈:“小哥是哪里人?”谢璟脑袋里转过许多回答,在最短的时间内挑了一个,沉着道:“省府人士。”老人要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推了一碟糕点过去,笑道:“哦?那还真巧,我也是。难得遇到老乡,老朽做南北杂货的,敢问小哥来黑河做什么生意?”谢璟后背上汗打湿了衣服,硬撑着不露出分毫,憋出两个字:“探亲。”老人抚掌笑道:“巧了,我也是探亲。”正聊着,忽然瞧见门口一个人急匆匆跑进来,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矮个微胖,唇上长了两撇鼠尾一样的胡须,一翘一翘的,进来之后环视四周,视线一下盯在谢璟和老人这一桌上,眼睛都瞪圆了。谢璟一下就认出了黄明游,立刻起身,连凳子碰歪了些都不管,先给他作揖,躬身行礼:“黄先生好——”他真是一刻都坐不下去,他身旁的是白府的老太爷,即便乔装打扮了他也认得出,再说下去额头都要冒汗了!黄明游也是穿了一身行商的衣服,打扮成账房先生的模样,他走过来看了桌上的人,嗳了几声之后才笑道:“这可真是太巧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老爷子,我跟您介绍,这位是谢璟,东院年纪最小的一位管事,跟在白九身边的贴身人儿!您别看他年纪小,这小子主意可大着哪,能文能武,跟张虎威学了一手好枪法,不是我吹,满省府您打着灯笼找,能使双枪的除了张虎威,也就他一个。”说完了之后,又对着谢璟挤眉弄眼,暗示道:“这位是你们九爷的长辈,还不快见礼……”他话还未说完,谢璟就给老人磕了一个头,“老太爷好。”老人愣了下,又笑着去拽他起来:“傻小子,这是在外头,磕那么实在做什么,快起来。”黄明游也以为谢璟只是作揖,没想到他上来就磕头,他跟谢璟熟识,对谢璟印象也好,笑着帮衬道:“老爷子,小谢就是这样老实的孩子,您看,这都磕头了,您老也赏点东西罢?也不能让孩子白磕头呀。”白老太爷看了谢璟一眼,点头应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系了金链的怀表递过去给了谢璟。谢璟诺诺不敢要。黄明游拿胳膊碰了他几次,谢璟这才躬身接过,捧着那怀表道:“谢老太爷。”白老太爷笑道:“在外不用那么拘谨,坐吧。”谢璟侧身坐在一旁,给老人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抓人黄明游陪着白老太爷闲聊几句,老爷子待人和气,说话时候都笑眯眯的。谢璟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白老太爷大约是真的累了,喝了一杯茶,略歇息片刻之后,才转头问谢璟道:“你来这里多久了,可是你们九爷交代了什么活儿?”谢璟绷在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张了两次嘴没吐出一个字儿。老太爷被他逗乐了,拍了拍他手臂道:“不碍事,就是随意聊聊,若是不能说,不说就是。”黄明游在一旁也乐,打圆场道:“老爷子,您别逗小谢了,这孩子老实,您一句话他就当真了,瞧这汗都冒出来了。”谢璟给白老太爷倒茶,低眉顺眼伺候着,顺着黄明游递过来的杆往上爬,果真一个字都不说了。白老太爷知道他们东院有不少能人异士,但谢璟这样的锯嘴葫芦他还是头一次见。尤其还是个格外漂亮的锯嘴葫芦。白老太爷这次只身而来,身边只带了黄明游和几个护卫,其余人都没带,也没通知,谢璟想陪他去白家商号休息,白老太爷也摇头拒绝了,笑道:“我也好些年没来了,先随意转转,瞧瞧现如今黑河什么模样,你也不必通知其他人,等过几天我自会去商号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