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未白答应得痛快,苏衡阳也终于印证了,他果然并未在人间。此处是厉鬼的聚集地,名曰枉死城,本是地府一角,不知何缘由,又或许是厉鬼的怨气所致,竟慢慢隔绝于地府与人界之间。不愿投胎、满是怨恨的厉鬼在此处徘徊,有的经年累月终于忘却前尘,便消解了身体前往地府;有的恨意滔天,终至理智全消,便由枉死城就地剿灭。
而苏衡阳身处这枉死城,自然是——“我死了?”
蒋未白虽然不太甘愿,但终是点头。
苏衡阳见状,头脑霎时一片空白。千算万算,自己竟已经死了,不过虽为鬼魂,在这枉死城和实体无异,和在人间没什么差别,也难怪他觉得自己不过一个正常人。
“我是怎么死的?”苏衡阳问道。
蒋未白瘪嘴道:“为了救一只白眼狼。”
“白眼狼?”
蒋未白瞅一眼苏衡阳,却是不愿说了。
跳开这白眼狼,蒋未白还算知无不言,一如苏衡阳的身份——他生前竟是一名修士,虽然年轻,但小有名气。也或许是生前除魔卫道,庇佑了一方人民,苏衡阳死后魂魄干净纯粹,难以成为厉鬼。
“那为何我没有转世投胎呢?”苏衡阳脱口而出,继而,却是恍然大悟,“我这一身伤,是魂飞魄散所致?”都魂飞魄散了,怎么还有机会前往地府投胎。
“是你……”想到当初男孩忙碌的模样,苏衡阳哪里不明白对方在忙什么,“很辛苦吧。”
是什么样的毅力,什么样的勇气,才能将散开的碎片重新聚拢,又重新拼凑。失去的记忆,在这个耗费了无穷心血的孩子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当初,差点就找不到你了。”蒋未白委屈道,他摸了摸苏衡阳的手臂,“就为了一只白眼狼,你真是个傻蛋。”
这是蒋未白第二次提到白眼狼。为了保护一人而死,苏衡阳知道,那人与自己关系应当不简单。只是蒋未白不愿多说,他也不会去问。
“我不想说谎骗你,但是我就是不想告诉你。”小城主气鼓鼓地这样说。
苏衡阳还问了蒋未白的身份,身为枉死城的城主,他原形必然非凡。只是……
“我……我很厉害的,相公你知道我很厉害就好了。”他瞄一眼苏衡阳,“相公你是不会想看我原形的,对不对?”
此地无银三百两。苏衡阳没问,蒋未白自己倒是暴露了个彻底。也许原形可怖,也许身份特殊,甚至是常人不能接受之恶——但他救了自己,拼尽全力。
“嗯,你很厉害。”
苏衡阳还想问一些,蒋未白却是忽然看向窗外:“时间不早了,相公你该休息了。”
可天色并未变得昏暗。苏衡阳这样想着,却听蒋未白道:“你尚未痊愈,魂魄易碎,需要沉睡温养灵魂。”他说着,脸上神情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伸出手,点了点苏衡阳的眉心,“睡吧。”
意识在一瞬间消散,在黑暗重新降临前,苏衡阳似乎觉得,蒋未白的身形,莫名拉长了。
苏衡阳往下滑落的身躯,被有力的手抱起,此刻的蒋未白,哪还有小孩的模样,飞眉入鬓,身形挺拔,只那双唇,看着有些苍白。
蒋未白招了招手,一只纸鹤自门楣落下:“城主。”
“去把清明叫回来。”
“是。”
纸鹤振翅而去,蒋未白看着沉睡的苏衡阳,忍不住点了点对方的额头:“冤家,迷得人找不着北。害得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我自己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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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养的日子继续着,每日醒来,苏衡阳第一眼看到的,都是蒋未白一张小脸。有时蒋未白醒着,等自己睁眼便是一句“相公你醒啦”,一边在左右脸颊各亲一口,一边笑得满足;有时蒋未白未醒,便可见他牢牢抱着自己的胳膊,睡得香甜;若是蒋未白迷迷糊糊将醒未醒,他便会撒娇,让苏衡阳亲自己一口,虽然偶有失败,但成功的概率之高,让蒋未白从不放弃。
和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孩子相处,苏衡阳不得不每次提醒自己的良心,这是个孩子,这还只是个孩子。就算真的成婚,也应当等对方成年。
也许是雏鸟效应,也许是蒋未白付出之多让人感动,苏衡阳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蒋未白的接受之高,甚至已愿意将对方看作未来的伴侣。
枉死城没有太阳月亮,但有日夜。
虽然每次醒来都觉得神清气爽,但是每次一睡便是四五天,苏衡阳不得不承认蒋未白说得对——他的灵魂还未恢复。
黑色玉佩为苏衡阳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机,睡着时温养灵魂,醒来时,更是行动自如,力能扛鼎。这样一个宝物,苏衡阳几次旁敲侧击这玉佩来处,蒋未白都是守口如瓶。
若是问得过了,蒋未白还会耍小脾气,什么“你又要诱惑我了”,什么“丈夫的就是妻子的”——自然,在苏衡阳平静的视线下,他立马改口“我的就是相公的”,总之,蒋未白并不愿意透露玉佩来源。
睡睡醒醒的日子虽然单调,眼看着手臂上的红痕淡去许多,苏衡阳哪怕并未出过门,看着蒋未白一张小脸偷乐的模样,内心竟也感受到了些许的愉悦。
两人住在一处,但蒋未白公务在身,白日只能时不时过来照看苏衡阳,大部分时间,则是由清明代为照顾。
想着蒋未白一个奶白团子,端着一张脸,仰着脖子努力坐在公堂上的模样,苏衡阳便眼角含笑。再想到清明第一次看到奶团子模样的蒋未白,吓得茶盘又扔了的模样,他终是笑出了声。只是随着清明捧着茶水进来,那浅笑,便霎时间消散了——任谁被问上一句“夫人,您笑是因为想城主了吗”的话,都是不愿再重蹈覆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