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昭却没有回答,反而解下腰间的囊袋,在香案前摆弄起香火来。
梧帝没等到他的回声,探头看了一眼,恍然道:“哦,好不容易平安到了这个地方,也算是踏上了大安的国土吧,是该上柱香。”他看了看手中的菊花,叹息道,“朕出京之时,榴花正胜,如今却是连秋菊都快开过了。”
却听钱昭声冷如冰,问道:“那陛下可曾想过,惨死在关山战场上的大梧将士,在九泉之下,能看到什么花?”
梧帝一愕,抬头看向钱昭。
钱昭手一挥,一枚暗器飞出,击中了梁上挽绳。挽绳绷断,一幅白练猛地垂落下来。上面用斗大的黑字写着“大梧关山将士之灵”字样,那“靈”字却只写了上面一半。
梧帝大惊,忙要从蒲团上爬起,却被钱昭反手拎了过来。梧帝在钱昭手中挣扎欲逃,却根本抵不过钱昭的力气。眼见着钱昭一手制住他,另一手从案上的囊袋中取出了一枚拴着白绳的六道堂徽章,放在了香盘上。而香盘上,早已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排六道堂徽章,正中的那一枚赫然写着“六道堂天道缇骑柴明”的字样。
梧帝动作不由一滞,颤声问道:“柴明的堂徽怎么会在你这儿?”
钱昭放好最后一枚堂徽,轻轻说道:“因为我是他的大哥,亲大哥。”
梧帝如遇雷击,待反应过来后,用力踢打着钱昭想要挣脱逃走。钱昭的身躯却如铁塔一般岿然不动,像拎一只鸡崽般轻松钳住他的衣领。便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平静得渗人,嗓音温和得近乎阴森:“圣上莫走,臣自上次经过合县起便精心布置,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个好时机,您怎能随意缺席呢?”
言毕,他挥动匕首就向梧帝刺去,梧帝大惊,下意识伸手去挡,指上却猛然一痛——钱昭已经割伤了他的食指,一时血如泉涌。
梧帝惊惧至极,终于想起些什么,大喊道:“来人啊!救驾!救驾!”
正在周边警戒的元禄听到梧帝叫声,立刻跃起,向庙中奔去。但庙门已被从内锁死,元禄推了几下没推开,焦急地拍着门喊道:“钱大哥,开门,出什么事了?!”
孙朗原本在远处用青草喂着一只小兔子,听到动静不对,也急忙飞速赶来。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侧身用力,向着庙门撞去。
门外撞击声不断传来,钱昭却只是拉着梧帝的手,强逼着他用指血把“靈”字的下半边写完。
待众人终于撞开庙门冲进来时,灵字已然补完。
钱昭正按着梧帝,强行逼他跪在香案前。而香案之后,一幅白练自顶梁垂落及地,被烛火的热气吹得呼呼作响,白练上“大梧关山将士之灵”八个大字触目惊心。
众人都是一震,元禄颤声问道:“钱大哥,你在干什么?”
钱昭的声音镇静至极:“为柴明,也为天道的兄弟们,讨个说法。”
众人都是一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钱昭缓缓诉说着:“我和阿明是一个娘,但有不同的父亲。我比他大十岁,打小就讨厌他这个私生子。可他却总是没皮没脸地缠着我,知道我承继祖职进了殿前卫,就硬是也混了天道,说是这样就能经常能在宫里见着我。”火烛跳跃着,给他眼瞳中染上了一抹暖色,他深陷在回忆中,想到当日情形,唇角似乎也流露出些笑意,道,“我常借着比试的机会教训他,可不管怎么打,他都笑嘻嘻地小声叫我‘大哥’。我原想着,这小子皮贱,我再打他几回,打到他二十岁,就不打了。可谁成想,他在天道干得太出色,竟然被你这个无能的昏君带上了战场!”
他眼中暖色已尽数化作悲痛:“你出征的每一天,他都会跟我写信。‘等我这次立下大功回朝,你能不能认我当弟弟?’‘我每天都劝谏圣上,不可听太听信内监,但圣上就是不听!’‘大哥,圣上贪功冒进,我们每天要折损好几千人,长此以往,只怕酿成大祸!’”
说到此处,钱昭已经几乎无法抑制恨意,赤红的双目带着怒火,灼灼逼视着梧帝:“我的阿明,我世间唯一的亲人,连一声弟弟都没听我叫过,就为了救你的狗命,”他抬手一指归德原的方向,“在那下面替你挡了一枪!”他恨恨地指着自己的心口,嘶哑道,“我亲手拾过他的尸骨,就在这,枪头直穿进心,入骨半寸!”他狠狠地冲着梧帝就是一个耳光,“他才十九岁啊!十九岁!”
泪水打湿了他的眼眶,悲痛令恨意和怒火越发旺盛燃烧,难以抑制。
元禄惊道:“钱大哥,你冷静些!”
钱昭猛地抬头瞪过来,“我要是不冷静,你们想怎么做?”他一指头上的白练,问,“送我去见他们?”又抓起香盘上的堂徽白绳,“还是当着柴明他们的面,杀了我这个要为他们报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