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盈垂着眼睛,疲惫道:“大家回驿馆吧。”
一行人这才收回目光,寺外走去。
宁远舟跟在杨盈的身边,低声问道:“东西给了圣上了吗?”杨盈点头,却根本就不敢看宁远舟。
宁远舟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又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圣上受了伤吗?”
杨盈含泪摇头道:“远舟哥哥,对不起。”
宁远舟突然明白过来。他顿了一顿,问道:“他不肯为天道洗冤?”
杨盈低下头,羞愧又难过道:“他不相信你是真的会救他,他说,要想拿到洗冤诏,除非你先把他救出安都。我已经拼命劝他了,可他还是——”声音一噎,已哽咽起来。
宁远舟轻吁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平静道:“我知道了,我原本就觉得不会这么顺利。”
杨盈强忍着眼中泪意,垂头道:“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皇兄会变成这样……”
宁远舟却说:“他不是变成这样,而是一直都是这样。他人性命如草芥,朕之皮毛逾泰山,看来天门关的那一场血雨腥风惨败,并没有让他改变。”说话间,他们已走到马匹旁,宁远舟顺手将杨盈托上马背,道,“但臣庆幸,殿下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向杨盈欠一欠身,便和诸人一起翻身上马。
杨盈驱马走出寺外,仰头望向天空。细雨铺天盖地、沙沙地落着。两代水珠从她脸颊上滚落,一时间不知是雨是泪。
雷声翻滚着,狂风吹得松柏林呜咽作响。
如意独自在昭节皇后的陵墓前跪拜着——守陵的士兵和内侍都已被她迷晕放到了别处,今日此地就只她和昭节皇后两人,不会有旁人前来打扰。
昭节皇后陵前有些荒凉。
如意跪拜过后,久久凝视着墓碑,向昭节皇后诉说着:“娘娘,阿辛回来了,不……我现在叫如意了。我会按您的愿望,平安如意,幸福自主地活着。”
与昭节皇后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她犯错受刑时,昭节皇后把她传去自己殿中,殿门一关便拉着她喝酒;为她置办了宅子,温柔地告诉她只要是女孩子家,就得有一座闺房;手拿着书卷,娴静安雅地教她背诵《清净山记》;动辄便带着二皇子给她插满头的花;一本正经地教二皇子背“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一切都仿佛还是昨日,谁知竟已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轻轻说道:“一别几年,您还好吗?您向来喜欢热闹,守陵的人这么少,您一个人又在泉下这么久,您会不会觉得有些冷清?不过,二皇子时常会来陪您吧……”她说着便沉默下来,眼圈渐渐泛红。
许久之后,才又道:“娘娘,阿辛很想你……”
风不知何时停了,雨水先是无声无息,继而铺天盖地的落下。
天地苍茫,万籁俱寂。鸟雀不飞,走兽蛰伏。茫茫雨幕之中,就只一座孤碑,旁边跪着个飘零的孤客。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继而打湿了她的脸庞,两行泪水倏然滚落下来。
雨势渐渐大了,路上行人纷纷走避。如意头戴幕篱,快步行走在路上。
忽然便于如烟似雾的雨幕之下、于稀疏穿行的人流之中,望见一抹不动的青色。她心似雨打飘萍,那身形却如砥柱般倏然绊住了她的目光。她掀了幕篱抬头望去,便见宁远舟一身青衫玉立于桥头,手持一把油伞,正静静等在雨中。
如意静静地站了一刻,终于摘去幕篱,奔向了宁远舟。
宁远舟似也有所察觉,忽然回过头来。望见如意走来,那山水般空濛的黑眸子里便有明光亮起,他立刻便迎上前来。
两人便在桥头相聚,宁远舟将伞遮在了如意的头上,默然无声地凝视着她
如意仰头问道:“来了多久了?”
宁远舟道:“一会儿。”
“不怕被别人发现?”
“朱衣卫被你搞得得一团乱,外头的人都撤回总堂去了,没人盯着咱们。”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宁远舟便道:“我是想你报完了仇,应该会想去见见昭节皇后。从山陵回四夷馆,这条路最近。”
两人相互对视着,都看到了对方眼眸里的黯淡。如意便又问道:“你心情也不好?”
宁远舟神情晦涩,片刻后才轻轻说道:“嗯。安帝许阿盈上永安塔去见我们皇帝了,可他说,除非先救他出来,否则他拒绝写雪冤诏。”
如意把手覆盖在了他紧紧握着伞柄的手上,轻轻握住,道:“娘娘的陵前有些荒凉,守陵的士兵也只有几个。圣上写了那么多诗文怀念娘娘,却偏偏对她的身后事这么敷衍……”
她说不下去了,手也微微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