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十三按着他后颈,逼问道:“说,谁指使你的?”
少年梗着脖子瞪着杨盈,眼中满是仇恨:“没人指使我,我就是要打死他!我娘说啦,你们要是把皇帝接回来,我们就又要变回梧国人啦!”说着便又要跳起来,“我不想当梧国人!”
杨盈又惊又怒,不顾元禄的阻拦,驱马就要上前,“你说什么?为什么?!”
宁远舟和众人却都沉默下来。
杜长史叹息一声,挥手道:“放他走吧。”
杨盈还要再问,宁远舟伸手拦住,对她摇了摇头。杨盈委屈地抿了抿嘴唇,没有再作声。
于十三将少年扔到树桠上,车队继续前行。一路上再也没有人说笑,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这片沦陷的山河,心情复杂又沉重。
晌午时他们落足在附近的村落外。他们来时,还能远远望见村中往来的行人,虽不免有些萧条,却也不至于荒无人烟。可他们到来后家家闭门锁户,四下里空无一人,沉闷寂静。只偶尔有幼童透光木窗的缝隙向外窥探,却也很快便被大人喝走了。
他们自知使团一行对沦陷之处的乡民是麻烦。也不入村,便只在村外大树下落脚休整,吃着自带的干粮。
有侍卫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给众人分饮。于十三也期期艾艾地给如意送来一竹筒,如意沉默地接过,正准备喝一口,忽然察觉出有哪里不对,忙起身向众人喝道:“别喝!”
众人都一惊。
如意快步走到井边,抽出剑来,反射阳光照亮井底,道:“你们看。”
众人探头一望,只见井底赫然漂浮着几只死老鼠。
众人大惊失色,没喝的赶紧丢下手里的水,已经喝了的连忙去一旁抠着嗓子催吐。
宁远舟近前看了一眼,道:“还有血……多半是村子里的人看见我们过来歇脚,刚刚打死扔下去的。”
杨盈终于忍不住了,眼圈一红,泪水涌上眼眶:“为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昨天在街上打我,刚才用石头扔我,现在又在井里下毒……”
宁远舟缓缓道:“他们不是在怪你,是在怪你皇兄。”
“可皇兄也不是故意的啊!胜败乃兵家常事,他现在也在安国受苦啊!”杨盈依旧气不过,她想不明白,“昨天在许城的街上的事,我都忍了。可他们怎么可以这么糊涂,明明安国收他们两成五的重税,他们还一口一个不想当梧国人!”
宁远舟没有说话。
于十三轻叹一声,开口问道:“殿下,你知道刚才那个孩子有多大了吗?”
杨盈道:“十四、五岁吧。”
杜长史面露不忍,道:“按我朝规矩,男子十八方为成丁。但圣上这次出兵,为了召集大军,特旨令边境五城中,凡十六岁以上的男子都要从军。”
于十三也道:“他穿着麻衣,多半是为他爹在带孝。天门关一役,许城死伤的百姓成百上千,他不想当梧国人,多半是因为担心圣上一旦归国,就又会发动大军复仇,到时候,他只怕也会跟他爹一样被征召入伍。重税比起送命,总归要好一些。”
杨盈一时哑了,只得颓然坐下,喃喃道:“可是,男人从军,女子针织,不是百姓的本份吗?”
宁远舟纠正道:“安居乐业,康顺到老,这才是百姓的本份。圣上在时,许城的百姓们并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好处,天门关大败之后,他们的心,就更是伤透了。水既可载舟,也能覆舟。殿下,问别人要忠诚之前,先得问问自己,你为他们做过什么。”
如意原本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她的眸子突然一闪。
杨盈一滞,思量半晌后,忽地就慌了起来:“那,你们还会陪我去安国吗?皇兄让你坐了牢,我之前又那么胡闹,我是不是也伤透了你们的心?我之前也没为你们做过什么……”
她越说便越是愧悔,张皇地看向众人。
宁远舟安抚她道:“我们当然会陪你去安国。我领过朝廷的奉禄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杜大人肯定教过你。”
于十三也道:“没错,我们还喝过殿下请的酒呢。我们欠您人情。”众人纷纷附和。孙朗道:“没错,杜大人也请我们吃过烤羊呢。就算是为了那几头羊,也得去安都走一圈啊!”丁辉也说:“天星峡的时候,殿下还救过我的命!”
如意也一指宁远舟,道:“我跟他做了笔交易,得送你到了安都,他才会付钱。”
杨盈这才放下心来,感激道:“谢谢大家!”她思索了片刻,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众人,“杜大人,宁大人,等接回皇兄,我一定劝他好好对大家,好好对百姓,这样才能把大伙伤了心的,再重新补起来!”